陆台一手拎酒壶,一手轻轻拍打膝盖,用乡音反复唱着一首诗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幽州。
夜幕沉沉,古战场遗址涿鹿地界,一座名为金华观的小道观,位于虎鹿镇边上。
朱鹿辗转难眠,既然睡不着觉,干脆就走出客房在庭院散步,结果发现陆沉就蹲在台阶那边借着月色看书。
一看到这位白玉京掌教,朱鹿就心情复杂,曾经在此当过知客道士的陆沉,都是约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的旧事了。
由于道观属于私箓丛林,名声不显自有名声不显的道理,就是观内无高人,上任观主就只是苦熬出来的洞府境。
这次重返道观,陆沉敲开门就开始胡说八道,什么小道不才,祖籍曲辕,道号散木,与好友云游至此,暂作休歇,盘桓几日就会离开,贫道在此先行谢过……
道观再小,被蹭几顿斋饭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结果当天入住道观的陆沉,带着朱鹿到了斋堂,朱鹿就察觉到不对劲,陆沉上了饭桌,就只是低头扒饭,观主问话的时候,也坚决不抬头,哪怕如此,“陆沉”依旧被被现任住持道士认出来了,一拍桌子就开始破口大骂,老道士也顾不得什么道官身份、礼仪讲究了,若非被观内一众道士拉着,那个须白皆白的老道士可能都要与这个“自家知客道士”拳脚相向了。
道观本来就穷,当年担任知客的陆姓道士,却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假公济私,这个王八蛋,经常呼朋唤友来道观这边大吃大喝。
若只是如此,道观也就忍了,问题在于“陆气”在卸任知客那天,趁着月黑风高,将观主和三都五主一大帮老家伙们辛苦积攒下来的黄金细软一卷而空,做出这等丧尽天良勾当的道士,临行之前,竟然还在大殿墙壁上写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而当年率先看到这句混账话的,就是当时还是扫地道童的现任观主了。
事实上,道童与知客陆气在天之前,关系还是很好的,孩子曾经最喜欢听陆知客吹牛皮不打草稿。
从孩子变成老道士的观主,打死都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有脸来骗吃骗喝,不得新仇旧恨一起算账才甘心?
毕竟来者是客,动手打人是不好,但是老观主一方面让一众道士小心,巡夜一事别松懈了,再让现任知客长点心,屋内木炭用完就算了,灯油也别添了,让那个姓陆的斋堂就别去了,观内会单独送饭到屋内,馒头就粥,顿顿管饱。
所以陆沉今夜看书,才会看得如此辛酸。
道观附近有一座高山,一位过路的紫衣僧人在此歇脚,瞥了眼小道观,咦了一声,显然十分意外。
他跨出一步,径直来到道观门外,轻轻敲门,便有余音袅袅,回荡在道观某座庭院内,韵律古怪,如敲木鱼,如诵唱宝诰。
“斩灵鳌而正四极,抟黄土而万物生。”
朱鹿在院内走桩练拳,闻声转头望向陆沉。
陆沉收起书本,咳嗽几声,思量片刻,也有答复。
“携手煮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
朱鹿听得一头雾水,这是陆掌教与世外高人的暗语?
陆沉压低嗓音说道:“我乱说的,输人不输阵,气势得有。”
朱鹿还真就相信这句话是真话。
陆沉说道:“门外那个僧敲月下门的,化名姜休。”
朱鹿满脸震惊,当真是他?!
最新天下候补十人,虽说人数有点多,有二十一人,但是唯一一个被榜单确定“天下第十一”的候补领衔修士,就是僧人姜休。
其余二十人,才是名次不分高下。
陆沉点点头,“贫道的身份,就晾在这边,自然日常往来无低手,以前这座道观不理解贫道的良苦用心,总觉得那些飞升境是来这边混口饭吃的江湖骗子,可把贫道这个道观知客给委屈死了。”
朱鹿深呼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迎接那位高人的准备,不曾想陆沉笑道:“跑了。哦不对,是走了。”
差点就要挨一剑。
陆沉歪着脑袋,摆出竖耳聆听状,片刻之后,蓦然跺脚,先对观主直呼其名,然后高声道:“怎么待客的,贫道有功于道观,要喝酒吃肉!”
朱鹿抬手扶额,打定主意,她以后再也不跟着陆沉一起云游四方了。
并州,青神王朝。
姚清从殷州大潮宗返回,发现白藕就在府上,而且神色郁郁。
姚清假装不知内幕,笑问道:“怎么了?”
白藕解释道:“那位碧霄洞主,前不久带着一个叫‘陌生’的陌生剑修,如今他们就在京城,后者在给傅玄介传授剑术。”
姚清说道:“这是好事啊,国师何必苦着一张脸。”
白藕愈发苦闷。
姚清忍俊不禁,安慰道:“行了,不就是被碧霄前辈训斥了几句嘛,多大点事,你都是当国师的人了,心胸开阔些。”
白藕憋屈不已,哪有这么简单,先前双方碰头,她不过是多问了几句,那个臭牛鼻子老道除了劝她别多管闲事,连你一并骂了。
姚清微笑道:“碧霄前辈可不是谁都骂的,寻常道士,没有这份待遇。”
白藕看了眼亦师亦父的姚清,对方笑着伸出手指在嘴边,示意白藕少说话,那位前辈在听着呢。
汝州南山国,长社县灵境观。
名叫陈丛的常住道人,少年喜欢蹲在道观门口看风景,路旁有两排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春天里的映山红,开花如火。夏天的夜里,洒在山路的月光,明亮得像是冬天里的霜。
山外一片属于自家道观的柿子林,柿柿如意,吃着一颗柿子,就念着一句事事如意。
冬天的和煦阳光里,每逢有山风路过道观,吹过槐树,簌簌作响,就像下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