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蒿长久无言,老修士这辈子参加过数以千计的典礼宴会,真没碰到过如此儿戏的“酒局”。
桌对面,就是斩龙之人,白登如临大敌到了极点,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与一位“人间有蛟龙处斩蛟龙”的仇家,同桌喝茶,这是白登想都不敢想的局面。
而银鹿,更不清楚,他这个曾经仙簪城的副城主,身边坐着的道士仙尉,就是那座仙簪城的真正主人,更是那枚遗落人间的道簪主人。
喝过茶,就分成了两拨人。
陈平安和小米粒,负责带着辛济安绕路上山,去祖山集灵峰随便走走看看,至于陈清流就跟着陈灵均就近上霁色峰喝酒去了。
一个白发童子始终没有上桌,只是蹲在山门口那边,掏出了一本册子,开始记录年月日和某某某。
走在祖师堂所在集灵峰的山路上。
辛济安主动说道:“这次文庙封正宝瓶洲五岳山君,不是亚圣、文圣,也不是文庙教主、学宫祭酒他们住持典礼,而是由至圣先师的五位弟子出面,他们如今的姿态,跟你当下,有点类似。其中一位,此次跟我在蛮荒天下那边现身,他是至圣先师毫不掩饰自己偏心的一位爱徒。还有天外那位,听陈清流说你先前跟随礼圣去阻拦蛮荒天下,你们可能已经见过面了,在很久以前,他就是那些远古书生们的账房先生,治学艰深之外,还负责管钱和挣钱。”
陈平安恍然,点点头,“只是打过照面,当时晚辈没能认出那位圣贤的身份。”
如果早些知晓对方的身份,用陈灵均的酒桌行话,就是高低得整几句。
先前蛮荒大地之上,灵气稀薄之地,有两人相邻结茅而居。
离开道场之前,大髯汉子找出铁剑一把,高冠一顶,穿上儒衫,正冠仗剑。
辛济安则归拢好三千首破阵子,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剑,与好友联袂赶赴蛮荒腹地。
陈平安笑问道:“美芹先生,稍后喝过酒,晚辈能否与你讨要一幅字帖。”
辛济安摇头道:“陈山主,喝酒就算了。”
到了集灵峰祖师堂外的白玉广场,山河如画,辛济安凭栏远眺壮阔景象。
小米粒发现好人山主好像在等着什么,等到那位美芹先生默然挪步,好人山主就有点失望的样子?
懂了,好人山主想要斗诗词?
呵,魏山君说了,好人山主的打油诗,是一绝!
他们沿着山路去往霁色峰,陈平安没好意思带着辛济安去自己的竹楼“书房”,朱敛出面,帮着山主一起款待稀客。
风过庭院,檐下铁马,似铮铮作嘶鸣声。
先前说是不喝酒的辛济安,在系着围裙的老厨子端上几盘下酒菜后,就板着脸来了一句,不用山上仙酿,市井土烧就可以。
除了嗑瓜子的小米粒,都喝了个微醺,辛济安笑问道:“那幅字帖的内容,是从故纸堆里翻检旧词,还是即兴作新词?”
陈平安有点难为情。
这不是觉着旧词新词都可以有嘛。
只是多拿一张空白宣纸的小事。
辛济安毕竟还不熟悉酒铺二掌柜的脾性,自顾自说道:“那就旧词好了。”
陈平安笑道:“一句话即可。”
辛济安疑惑道:“哪句话?”
陈平安笑望向小米粒,做了个一手持杯一手拧腕的手势,如谜语,小米粒略作思量,就晓得谜底了,立即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好人山主希望美芹先生写下一句话,就六个字!”
词中之龙辛济安。
实在是写过太多脍炙人口的绝妙好词,既可豪迈也可婉约。
小米粒润了润嗓子,挺直腰杆大声给出那个谜底:“醉里挑灯看剑!”
辛济安沉默片刻,笑道:“那就劳烦朱先生再炒俩菜,多拿两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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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均神采焕发,带着新旧朋友去自己宅子喝酒,机会难得。
登山之前,与郑大风心声言语几句,劳烦他去跟魏山君说几句好话,求几坛仙家酒酿,名气越大越好,价格贵不贵的无所谓,反正他可以花钱跟山君府那边购买。大风兄弟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很牢靠的,点头答应下来,说等会儿他挑着担子亲自给陈大爷送过去,保证都是好酒,必须是披云山礼制司那边珍藏多年的山上酒酿。
也就是有朋友在场,不然陈灵均非得给咱们大风哥敲敲腿揉揉肩。
走在山路上,陈灵均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陈灵均因为见着了陈浊流,实在开心,时不时拍一拍陈浊流的袖子,啧啧,这腱子肉,怪结实,大风兄弟说得妙,年轻伙子火力壮,屁股可以烙大饼啊。
就是不晓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陈老哥,如今找着媳妇没,估计不太可能,兜里没钱,腰杆不硬,光靠一副出彩皮囊,在山下骗骗那些喜欢才子佳人小说的小姑娘还行,在山上,不吃香的。除非……模样长成周首席和米剑仙那样的?至于老厨子这样的,磕碜,打光棍,实属正常。
虽说都是朋友,可在陈灵均内心深处,还是分出了明显的亲疏远近。
陈浊流跟贾老哥,白忙,御江那位水神兄弟,济渎龙亭侯李源等人,他们是都是陈灵均心中的头等挚友。
至于荆老前辈和白登道友,毕竟刚刚认识,还得看桌上怎么个喝酒,桌外日久见人心,不管怎么说,朋友总是越喝越有。
陈清流斜眼那个走在陈灵均右手边的荆蒿,以心声微笑道:“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