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才一天相处下来,那个名字古怪的少女,就让周俊臣刮目相看,满是好感。
对待挣钱一事,竟是比周俊臣更上心,谢狗先与石柔借阅了历年积攒下来的账簿,算出一个每日入账的银两数目,然后她开门见山,说以后铺子这边得跟她明算账,超出这笔钱的五成收入归她,石柔无所谓,周俊臣觉得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就算通过了这项决议。然后那谢狗就堵门去了,但凡是去隔壁草头铺子的客人,都要被她软磨硬缠拉到压岁铺子里边瞧瞧,而且周俊臣看她的架势,恨不得要去槐黄县城满大街墙壁上边张贴告示,谢狗还与两人合计,聊了一些自己的感想,说牛角渡那边,可以立起一块招牌,就当是给压岁铺子的糕点招徕点客人,反正牛角渡都是你们落魄山自家山头,木牌上边,除了写明压岁铺子在小镇的具体地址,有哪几种糕点,被某某剑仙、某某宗主、某国皇帝陛下尝过了,赞不绝口……比如龙泉剑宗的阮邛,现任宗主刘羡阳,神诰宗祁真,大骊藩王宋集薪,上任铁符江水神杨花,凑他娘的十个有名气的,总之宝瓶洲谁名气大谁就荣幸登榜……管他们有没有吃过呢,大不了被谁骂上门来,就与他道个歉,咱们再换一块牌子呗,其实都不用换,抹掉个名字就行……
这般生意经,听得石柔目瞪口呆,周俊臣倒是眼睛一亮,要不是石柔拦着,小哑巴已经去后院找木板和准备笔墨了。
小哑巴见过挣钱凶的,但是没见过为了挣钱这么不要脸的,用那个名叫谢狗的话说,就是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挣了。
小哑巴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孩子在外人这边,难得有个笑脸。
混熟了,谢狗今天陪着孩子一起翻书看,周俊臣喜欢看那些志怪小说,谢狗不一样,最喜欢卿卿我我的才子佳人了,谢狗一边翻书,一边问小哑巴,“周俊臣,你既然是陈山主如今唯一一个徒孙辈的,结果一年到头,只能苦哈哈在这边挣点碎银子,混得也太惨了点,不觉得委屈啊?”
在蛮荒天下那边,作为一个开山老祖的亲传、嫡系徒孙,在自家或是外边,不弄点幺蛾子,都没脸在山上混。
孩子咧咧嘴,“我跟陈平安关系又不熟,这么些年,就没见几次面,拢共没聊几句天,什么祖师徒孙的,反正我跟他,谁都不当真。”
谢狗点点头,“有志气。”
貂帽少女突然合上书籍,抹了把嘴,嘿嘿笑起来。
周俊臣觉得怪渗人的,咋个跟登徒子走街上瞧见美人似的。
谢狗走出柜台,扶了扶貂帽,从门口那边探出头,望向那个走出骑龙巷的家伙,黄帽青鞋绿竹杖,嘿,俊俏!
小陌没有停步,眯眼以心声道:“白景,你来浩然天下这边做什么。”
谢狗皱着脸,惨啊,造孽啊,小陌这种说辞,跟书上那种背弃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负心汉,有啥两样嘛。
小陌缓缓前行,“别装了,有意思吗?”
谢狗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蹦出门槛,站在骑龙巷街道中间,径直说道:“给陈平安当死士,是那个存在的意思?”
小陌点点头。
谢狗怒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陈平安城头刻字,如果不是那个‘萍’字,而是换成‘平’或者‘清’,你的下场是什么?”
小陌还是点头。
那位持剑者,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明白无误说过此事。
与其问剑?小陌既不敢,也不愿意。毕竟一身剑术,绝大部分,都传自这位远古至高存在之一。
逃?
逃不掉的。
谢狗摇摇头,“都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小陌冷笑道:“白景,我们本就不熟。”
之前的白景,真正的她,并非如今这般少女姿容。
极美艳,充满野性。
谢狗笑呵呵问道:“找个地方,喝点小酒?”
沉睡万年,然后一觉醒来,她发现如今天下顶尖修士的战力,好像变化不大,唯独酿酒技艺,确实高了不少。
在那酒泉宗,除了几种招牌酒水,还将那蛮荒三十余种最出名的仙家酒酿,喝了个饱,喝得很痛快。
小陌摇头道:“喝酒误事。走走这条骑龙巷台阶,走到顶部,谈妥了是最好,谈不拢,你我去海外。”
练气士饮酒,可以与常人无异,想要喝个痛快,自有手段,至于大醉过后,想要睡多久,没个准,就看练气士的个人喜好了,反正能够早早敲定醒来的时辰,大修士还能够凭此养神,醉个几年几十年,不算什么稀罕事。
谢狗撇撇嘴,说道:“陈平安又不在这边,能误啥事。”
小陌面无表情。
谢狗一跺脚,撒泼一般,双手乱晃,“不就是没喊一声陈公子嘛,你为了个外人,就跟我起杀心?”
喊公子。喊个大爷的公子。
谢狗来了落魄山这么久,也没能瞧见对方一面,架子恁大,当自己是白泽,还是小夫子啊?
谢狗直截了当说道:“陈平安故意撇下你单独见我,这种人,这种脾气,我不喜欢。你跟着他混,我不放心。”
“按照这边的书上说法,这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那剑气长城,还敢抛头露面,赚点战功,挣点名声,说到底,还是放心背后城头上边,有陈清都坐镇呗,笃定会护他性命?你瞧瞧,到了这边,就露馅了,还不是怕我杀他,担心你保不住他?”
小陌说道:“公子是要临时去见一个人,很重要,一个白景,根本不能比。”
谢狗疑惑道:“谁?桐叶洲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桐叶洲的顶尖战力,是要远远逊色北俱芦洲和南婆娑洲的。
两人一起拾级而上,小陌说道:“与你无关。”
谢狗说道:“真不喝酒?”
小陌犹豫了一下,“就在骑龙巷这边,自家的草头铺子喝酒便是了,贾老神仙那边有酒,回头我再与他打声招呼,借几壶酒,贾老神仙不会计较的,都不用我事后补上。”
谢狗翻了个白眼。
气死老娘了,喝个酒,还有这么多道道,看把你得意的,这就算混出名堂了?
当年那个独自仗剑横行天下的小陌呢,那个与落宝滩碧霄洞主一起酿酒的小陌呢,那个曾经差点做掉仰止的剑修呢?!
谢狗皱了皱鼻子,好像在说,小陌小陌,你变成这样,我可伤心了。
小陌对此视而不见,径直转身走向草头铺子。
谢狗冷不丁一个饿虎扑羊,结果被小陌按住她的脑袋,“白景!”
刹那之间,小陌和白景都瞬间道心震颤,两位飞升境剑修,几乎同时转头望向骑龙巷最高处。
有人坐在那边,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女子,双手拄剑,似笑非笑,俯瞰白景和小陌。
而那个眼神的温柔男子,微笑道:“你们先忙,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