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蓦然轻喝一声,眼神哀怨,无比委屈道:“我的好姐姐唉,你再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可要伤人心了啊。”
汪幔梦脸色尴尬,只得收起某个自认细微不可察觉的小动作。
万一赌输了,要是洪稠翻脸不认账,她也是为难。
如果洪稠见财起意,那个几乎等于是一州城隍爷的古丘,还有女鬼小舫,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洪稠就是个六境武夫,当然不敢暴起杀人,将那崔东山给出的六颗神仙钱全部黑掉。何况不谈崔东山的先生,仅仅是那个自称来自宝瓶洲的老人,就不简单。所以即便洪稠大闹一场,至多就是讨要回三颗神仙钱?
说实话,经过那一场场城隍庙夜审过后,汪幔梦这拨亡命之徒,做事情是真不太敢那么百无禁忌了。
白衣少年突然望向钱猴儿四人,笑道:“都可以赌,两次,三次,都用雪花钱,咋样?”
钱猴儿没啥兴趣,赔着笑不说话,倒是其余几个,跃跃欲试,只是被洪稠转头冷冷看了一眼,就都消停了。
然后洪稠摸出一颗雪花钱,抛给崔东山。
白衣少年双手握住雪花钱,高高举过头顶,开始念念有词,估摸着是在祈求老天爷保佑?
洪稠沉声道:“金身境。”
崔东山满脸惊恐状。
洪稠愣了愣,自己这就猜中境界,赢了?
汪幔梦下意识的,忍不住想要有所表示,却发现白衣少年已经死死盯住自己,她只得板着脸摇摇头,“不是金身境。”
洪稠再拿出一颗珍藏多年的小暑钱,再不是故作豪迈地随便抛给少年,递过去。
崔东山双手搓动小暑钱,哈哈大笑,“赚了赚了。”
然后双指捻起那颗小暑钱,高高举起,来回晃动,“啧啧,头回瞧见小暑钱哩,开心开心真开心。”
钱猴儿一帮人都无语了,没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的。
洪稠额头渗出细密汗水,说道:“羽化境。”
崔东山抬起一只雪白袖子,将小暑钱往里边一丢,嬉皮笑脸道:“收入囊中,落袋为安喽。”
汪幔梦叹了口气,说道:“不是远游境。”
洪稠瞪着她,隐约有些怒容,他娘的,该不会是这个婆娘,与一个外人合伙坑自己吧。
汪幔梦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
崔东山双臂环胸,嘿嘿笑道:“洪兄,还要不要赌第三次?赌大赚大,我辈赌客,挣钱之心,不凶不成啊,搏一搏,几亩宅子变山头!”
洪稠说道:“我身上没有谷雨钱。”
崔东山笑道:“不用马上给,先欠着,明早我再去查账,洪兄可以与姐姐他们几个借钱嘛,凑一凑,折算成一颗谷雨钱而已,毛毛雨的小事。”
洪稠顿时陷入两难境地,万一输了,这大半年,就要彻彻底底白忙活了。可要是万一赢了呢?
白衣少年翘起二郎腿,踩在火盆边沿的靴子,抬起又落下,“姐姐,拣出那两颗谷雨钱,马上就要进洪哥的口袋了。”
洪稠猛然间站起身,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钱猴儿几人都愣在当场,不就是只剩下个山巅境吗,这都不敢押注?洪稠来时路上,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到了?
众人发现等到洪稠一跨过门槛,白衣少年就霎时间汗如雨下,抬起袖子在那儿擦拭汗水,解释道:“热,天气有点热。”
洪稠脚步停滞些许,犹豫了一下,仍是大步离开宅子。
从汪幔梦那边取回纸团和六颗神仙钱,白衣少年语重心长道:“诸位兄弟,听老弟一句劝,大赌小赌,赢来输去,都是偏门出入的钱财,守不住的,玩玩就好。当然了,如果偏门财进了家,舍得从正门送出去,就是好事了,所谓善财难舍,能舍得善财出门的,便是在积攒一家门户的祖荫福报了。”
汪幔梦听不得这些毫不值钱的空泛道理,烦得很,只是脸色依旧妩媚动人,“崔郎好赌术。”
崔东山赞叹道:“这个洪稠,还是有点定力的。”
汪幔梦笑问道:“财帛动人心,就不怕洪稠?”
崔东山说道:“鬼都不怕,怕人作甚。”
汪幔梦笑了笑。
钱猴儿跑去门外,蹲在台阶那边,抖腕将毛笔轻轻了摔几下,就在雪地里抖出数条墨痕,来回抹在积雪上边,再双指捏住笔锋,挤掉墨汁,如同“洗笔”。
钱猴儿回了自己屋子,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一盏油灯,将那支清洗干净的毛笔,轻轻悬在笔架上边。
蓦然发现门口那边,白衣少年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来到了这边,斜靠屋门,双手笼袖,正笑眯眯望向自己。
钱猴儿心一紧,莫不是捡软柿子拿捏,打家劫舍来了。
崔东山伸手出袖,轻轻一弹,将一颗雪花钱弹给钱猴儿,笑道:“不烫手,拿着吧。够你买一堆笔洗了。”
钱猴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攥着那颗其实很烫手的雪花钱,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事后泄露了风声,很容易被洪稠记仇,不收下,好像眼前这一关就难过。
崔东山走入屋内,发现桌上有本册子,拿起来一看,乐了。
原来是钱猴儿用炭笔,绘制出桌案椅凳、花几、梁柱斗拱样式,百余种之多。
估摸着是在这座鬼城里边,开了眼界,长了见识,钱猴儿忙里偷闲,就捣鼓出了这么一本“书籍”。
崔东山翻了几页,笑道:“有这门手艺,饿不死人。怎么就想着来这边要不是运气好,没碰着凶鬼,就你这点江湖把式,”
钱猴儿拽了些酸文,“马无夜草不肥,书上说了嘛,富贵险中求。靠手艺谋生,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来钱太慢,熬不出头。”
崔东山翻着书页,“他们是光挣钱,只有你是讨生活。”
钱猴儿听得迷糊,有啥两样?兜里没钱,能叫过日子吗?
崔东山抬起头,微笑道:“钱猴儿,想不想去我家山头混?不敢说大富大贵,总好过在这些鬼城日夜飘荡,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挣买命钱,朝不保夕,太辛苦。何况攒了钱给谁花都两说。”
钱猴儿都没如何思索,将这番话稍微过过脑子,便咧嘴笑了起来,毫不犹豫说道:“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都习惯了在外边晃荡,凶险是凶险,可是更自在些,让我窝在一个地方享清福,还是算了吧。”
有些日子的过法,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次不管是洪稠与汪幔梦分道扬镳,从此分成两个山头,还是所有人就此散伙,只要坐地分账,他大概能分到十颗雪花钱,足足十万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啊,要是拿剪子剪成碎银子,装在簸箕里边,老子坐在屋顶上,往外边那么一撒,都能下一场小雪了吧。何况按照汪幔梦的说法,如今各国朝廷,都急需神仙钱,折算成真金白银,都是有不小溢价的。
崔东山搬了条老旧官帽椅坐下,翘起二郎腿,这让钱猴儿愈发心里打鼓,这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