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指了指铺子外边的水边,原来是有盐商雇佣了一条大船,停泊古祠下,风雨看潮生。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等到雨停后,竟然有个女子在楼船水窗那边,她持竿垂钓,环以臂钏,愈发衬托得她一截出袖胳膊白嫩如藕,胖子是过来人,早早晓得瘦不如腴的道理,看了那女子几眼,就丢了魂,挪不开眼睛了,她每次收竿再抛竿,胖子便跟着心颤几分。
可惜看那女子发髻样式,嫁为人妇了。若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胖子这就登船,认岳丈去了。
至于对方是头易容有术的枯骨艳鬼又如何,胖子还真不在乎,计较这个,俗不俗?
钟魁只是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楼船,说道:“你别去招惹了,就是个命苦的痴情女子,报完恩就走了。”
胖子小声嘀咕道:“有你在,我敢招惹谁?之前在那小小县城隍庙,才一进门,好家伙,你是有官身的,老子却是头孤魂野鬼,差点被当场铐上枷锁,你看我说什么了?钟兄弟,说真的,生前死后,就没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再来一碗冰糖藕粉。”
钟魁与店伙计招招手,又要了两碗藕粉,笑道:“城隍爷事后不是跟你道歉了?”
休说天高无耳目,心亏暗室有神游。
给自己取名姑苏的胖子又已经一碗藕粉下肚,看了眼钟魁还没动过勺子的那碗。
钟魁就将白碗推给胖子。
而那艘楼船的垂钓女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岸边铺子的书生和胖子,只是她修为浅,看不出他们身份、境界,她只能确定一事,莫不是见鬼了?
胖子以心声问道:“这条江水不算短吧,就没个水神河婆?沿途两岸也没城隍庙?这头女鬼,胆子不小啊。”
钟魁说道:“那臂钏是件水府信物,三百里开外的上游有座大湖,水神府君喜欢假扮撑船蒿工,卖藕换酒喝,与那个曾经将祭奠诗稿投水的中年盐商,算是旧识。”
胖子皱眉道:“怎么看出来的?”
钟魁说道:“用眼睛。”
胖子在钟魁掏钱结账的时候,问道:“到了那座仙都山,你说以我的修为,除了陈平安,是不是就无敌手了?”
自己就算跌了境,不也还是位仙人。
钟魁笑道:“到了就知道。”
胖子试探性问道:“那么我跟陈兄弟讨要个首席供奉、客卿啥的,又不是落魄山,只是个下宗,总不过分吧?”
钟魁瞥了眼胖子,“自己问去,我不拦着。”
胖子笑着提起手中空碗,手腕翻转,“肯定是易如反掌了。”
之后胖子跟着这位半点不知享福的钟大爷,跋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可怜一身好不容易养出的秋膘都要清减了。
赶在年关时分,他们来到了仙都山地界,山上府邸,山下渡口,处处大兴土木,尘土飞扬,胖子挥挥手,微微皱眉,“就这么点地盘,实在太寒碜了。等我见着了陈兄弟,非得说道说道。”
在渡口那边,见到了一行人聚在桌旁,对着稿纸比比划划。
桌边站着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还有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修士。
胖子啧啧称奇,呦呵,小姑娘,乍一看不如何,再一看,模样还挺俊俏。
裴钱见着了散步而来的钟魁,她快步走去,笑容灿烂,遥遥抱拳道:“钟账房!”
双方停步,钟魁伸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笑问道:“小黑炭?”
裴钱点头,眯眼而笑。
钟魁玩笑道:“嫁人没?”
裴钱笑道:“嫁个锤儿,不嫁人!”
钟魁哈哈大笑,“也对,除了陈平安,谁管得住你。”
遥想当年,小小年纪,就能耍得两个狐儿镇的捕快团团转。
那会儿的小黑炭,真是……一言难尽。
崔东山和小陌来到这边。
钟魁抱拳道:“我叫钟魁,见笑了。”
崔东山作揖道:“落魄山下宗崔东山,见过钟先生。”
小陌同样作揖道:“供奉小陌,见过钟先生。”
小陌斜瞥了眼那个仙人境鬼物的胖子,是不是有点心术不正了,这家伙一门心思都在裴钱那边,钟先生身边怎么有这么个不靠谱的贴身扈从。
胖子以心声问道:“小陌供奉,看我干嘛?”
小陌笑答道:“来者是客,不干嘛。”
胖子听出了言外之意,啧啧不已,“哎呦喂,差点吓死,不对,是吓活我了,得亏是客人,不然咱俩还得划出道来……练练手?”
小陌微笑道:“不敢,落魄山和仙都山,都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胖子一脸惶恐,“小陌兄弟,这就记上仇啦?”
小陌笑容不变,“哪敢与一位仙人称兄道弟。”
崔东山看了眼钟魁,钟魁笑着摇头,咱们都别管这个喜欢作死的胖子。
青萍峰那边,一袭青衫现身,刹那之间,身形就落在了渡口这边。
无半点气机涟漪,也无丝毫剑气。
但是此人剑意、或者说道气之重,竟是让胖子下意识往钟魁身边挪了一步。
陈平安与钟魁各自抬手,重重击掌。
然后陈平安望向一旁,笑问道:“钟魁,这位前辈是?”
钟魁还是老样子,焉儿坏,一下子就揭了身边胖子的老底,“就是被弟媳妇砍过一件的那位水底前辈了。”
胖子顿时心知不妙。
陈平安微笑道:“你好,我叫陈平安,是宁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