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规矩照旧。只要是在崔师兄制定的规矩之内,我不会过多干涉你们的修行,更不会对你们的在外行事如何指手画脚,但是你们如果谁愿意飞剑传信霁色峰,与落魄山请教修行事,欢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约莫每过十年,我会跟礼、刑两部讨要一份履历、收支,勘验你们的修行成果。等谁跻身了玉璞境,就可以破例不在考评之列。”
“最后,前两者作不作数,我说了算。”
九位地支修士,都无异议。
再天之骄子,再心高气傲,面对这位曾经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存在,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像那个胜负心极重的袁化境,如今都已经完全没有了与陈平安掰手腕的心气。
陈平安说自己在这边逗留片刻,让他们各回各处继续修行。
至于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站在陈平安身后的年轻修士,谁都看不出道行深浅,也没谁敢随便探究。
只能根据今天刑部那边传来的山水情报,得知此人道号喜烛,名叫陌生,是落魄山一位新任记名供奉。
陌生前不久跟随陈平安一起去了趟皇宫。消息就只有这么多。
听改艳说,昨夜陌生还来了趟客栈,自称是陈平安的随从,折算神仙钱之外,还额外讨要了一袋金瓜子。
又是不可以常理揣度的怪人怪事。
落魄山中多神异,底蕴深不见底,如今已经是宝瓶洲山上的一个共识了。
就像那个名叫周米粒的护山供奉,最为深藏不露,因为在那场观礼中,好像就只有这位落魄山的右护法,独独藏掖了修为境界,不显山不露水得可怕了。
所以那个“小姑娘”的境界到底有多高,众说纷纭,有说是玉璞境打底的,也有猜测是一位仙人的。地仙?是眼瞎,还是脑子进水了?在那武学宗师、元婴修士都不甚值钱的落魄山,镇得住?当得起护山供奉?
再说了,当时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还有姓周的首席供奉,面对这位右护法,明显都极为礼敬。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从咫尺物中取出两方素章,当年在剑气长城跟晏琢合伙做买卖,还留下不少石质印材。
再祭出一把恨剑山仿造的剑仙飞剑,咳雷。
至于那把仿自“古翠”的仿剑松针,已经被裴旻硬生生以双指捏碎。
陈平安手持咳雷当做一把刻刀,开始篆刻边款,正是那幅《元嘉青衣帖》的内容,最后才是底款“剑仙”二字。
至于底款“国手”的第二方印章,边款则是天水赵氏家训中的数语,最让陈平安心仪,是那气象宜清宜高,学问宜深宜远,立身宜刚宜诚,颜色宜柔宜庄。
这两方印章,在边款末尾又分别落款“陈十一”和“落魄山陈平安”。
足足花去陈平安小半个时辰的光阴。
要是在剑气长城,因为印章少有边款内容,估计二十方印章都有了。
收起那把飞剑咳雷,陈平安双手各持印章,低头轻轻呵了口气,吹散印文缝隙间的些许碎屑粉尘,抬头笑道:“这就叫一文不值,万金不卖。”
小陌说道:“公子过谦了。”
将两方印章收入袖中,陈平安取出一支白玉灵芝,见小陌好奇打量那两行铭文,就干脆递给小陌,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先前赶来客栈我施展的身法,就学自这支白玉灵芝的旧主人。”
小陌见那铭文寓意极美,称赞不已。
千年莹澈无瑕之人,百世芝兰幽香之家。
送给自家公子,真是绝配。
如此送礼,才算境界。
所以那位出手阔绰的仙师,将来有机会必须见上一见。
陈平安学自九真仙馆仙人云杪的云水身,此法道意源于竹密不妨水,山高无碍云。
云杪还有一门压箱底的神通术法,在山上有那“水精境界”的美誉,自成小天地,相当不俗。
在身负陆沉十四境修为的时候,在宝瓶洲四处游历的陈平安,可半点没闲着,物尽其用,半点不浪费,从心湖书楼翻检出几幅与云杪斗法的光阴画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道推衍,演化此法,云杪自创的水精境界,已经有几分神似,此事比起倒推龙虎山天师府秘传的那座雷局,要简单多了。
鸳鸯渚一场河上斗法过后,疑神疑鬼的仙人云杪,因为收到一封陈平安的密信,云杪很快就毕恭毕敬回信一封,将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白玉灵芝,寄来功德林。
将来游历中土神洲的时候,陈平安要是与谁起了冲突,诚心诚意来一句我不是云杪,估计都没有人相信。
小陌将那支白玉灵芝归还陈平安。
陈平安手持白玉灵芝,轻轻敲打手心。
等到下宗选址一事完毕,闭关修行一段时日,争取重返元婴境和止境归真一层,陈平安就打算拉着刘景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路线差不多是北俱芦洲,皑皑洲,中土神洲,南婆娑洲,然后再去扶摇洲,一路北上金甲洲、流霞洲。
北俱芦洲除了北方地界,陈平安其实已经很熟门熟路了,而皑皑洲,财神爷刘氏家族,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要去的做客的。
至于中土神洲,需要主动拜访或是沿途游览的地方就更多了,龙虎山天师府,符箓于玄的老坑福地,竹海洞天青神山,曹慈所在的大端王朝,郁泮水当那太上皇的玄密王朝……更别提《山海志》和补志两本神仙书记载的众多形胜之地。
陈平安抬头望去,只是不远处夜幕中光亮一闪,有个修道之人似乎在御风远遁,随后便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瞬间拉扯出一条长达百丈的金色闪电。
练气士仓皇逃遁,数次更改路线轨迹,仍是被那条如影随形的金色绳索裹住脚踝,然后一个狠狠拽向地面,逃的,追的,都不是地仙修士。
剑光与练气士一同坠落处,离着客栈约莫只有一里路程,陈平安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热闹好了。”
在这规矩森严的大骊京城,竟然还有练气士胆敢擅自御风凌空、与人斗法?
能够在这边御风悬空的,除了大骊宋氏的皇室供奉,就只有在大骊刑部录档的无事牌主人了。
像陈平安自己每次在京城出行,还得拿上一块刑部的末等无事牌装装样子。
与小陌一同挪步,缩地山河,来到剑光坠地处。
大骊京城占地极大,客栈这边,属于既不富也不贵的地界,只比周海镜在京城落脚处稍好几分。
大街上好像有人打群架,乌泱泱两大帮子,对峙,瞧着都是江湖中人。看样子不像是撩完狠话就去一桌喝酒的,要动真格了。
两拨人加一起,即便不算那些偷偷夹杂在看客人流里边的暗桩,也得有个一百四五十号人。
陈平安蹲在一处宅子外墙的墙头,缩着双肩,双手笼袖,就像个庄稼汉在看田地。
小陌坐在一旁,发现附近街巷来这边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是半点不怕事的,非但没有关起门来躲是非,反而一窝蜂涌来,因为那个远遁练气士被剑光拉拽回地面,坠地声响不小,再加上两伙人在街上对峙,闹哄哄的,附近宅院屋舍里边,就是已经睡觉休歇的人都得被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