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蔡仙子,小巷一别,多年未见了。”
蔡金简一手攥紧木灵芝,心头凛然,眯眼道:“谁?!”
等到她见着了个好像云雾散去显现真容的身影,蔡金简神色复杂,心中幽幽叹息,怀捧木灵芝,躬身行礼道:“绿桧峰蔡金简,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道:“见过蔡峰主。”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云霞山想要在近期摘掉候补二字,很难了。”
大骊朝廷极其务实。
蔡金简点头道:“我曾与几位祖师聊过此事,都觉得不容乐观,除非……”
她停顿片刻,随即苦笑道:“除非云霞山赶在大局落定之前,突然出现一位上五境修士。”
不然中土文庙绝对不会为一个宝瓶洲的云霞山破例。当然不是没有破例的先例,文庙议事过后,山水邸报解禁,陆续出现了十六座新晋宗门,当然就有眼前这位陈山主的落魄山,此外七座,各个宗门都无上五境修士坐镇,看似数量不少,可放在整个浩然九洲,一洲都摊不上一个,云霞山哪里来的信心和底气,能够成为其中之一?先前宝瓶洲一役,云霞山虽说战功颇多,但是比起那些得以破格跻身宗门的别洲山头,天差地别。
那些暂时没有上五境修士的宗字头门派,可不是那山下官场上被取笑为墨敕斜封官的存在,绝不会因为少了个玉璞境就会被人瞧不起,无一例外,那些暂时只是元婴境的年轻宗主,都是在战事中建立极大功勋的人物。可要说云霞山走那条“正途”,得个文庙类似黄纸朱笔正封的敕命,这又怎么可能,蔡金简有自知之明,她至少还需要百余年光阴的打熬,才有些许希望见着那个元婴境瓶颈。如今的蔡金简,眼界一宽,真心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修道天才了。
“我这趟登山,是来这边谈一笔生意,想要与云霞山购买一些云根石和云霞香,多多益善。”
陈平安说道:“我知道供不应求,几乎都被大骊那边垄断了,所以可能需要蔡仙子动用一些同门私谊,价格好说,云根石和云霞香,这两物有多少,我就要多少,你们云霞山只管开价。”
打算将那些云根石,安置在彩云峰几处山脉龙穴之内,再送给小暖树,作为她的修道之地,选址开府。
云霞山盛产云根石,此物是道家丹鼎派炼制外丹的一种关键材质,这种地宝被誉为“无瑕无垢”,最适宜拿来炼制外丹,有点类似三种神仙钱,蕴藉精纯天地灵气。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所以在云霞山中修行的练气士,大多都有洁癖,衣衫洁净异常。
作为宗门候补的山头,云霞山的云根石,是立身之本。只是云根石在最近三十年内,开凿采石得太过,有涸泽而渔之嫌。
所幸此外还有一笔额外收益,就是云霞山秘制的云霞香,大骊王朝在各个战场引渡英灵还乡,在山香水香之外,往往还需要用到云霞香,无论是烧香礼敬山水神灵,还是山下达官显贵的家祠祭祖,云霞香都是上上品秩。
因为云霞山如果追本溯源,还可以算作是源于中土佛门数大正宗之一,相传开山鼻祖的那位云霞老仙,其实是中土一座祖庭大禅寺内的某种神异出身,听佛法,悟禅机,才炼形成功,故而云霞山极为推崇每次缘起缘灭,即是一次渡劫。
当初那场中土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当时有数位高僧大德现身,宝相森严,各有异象,其中就有玄空寺的了然和尚。
所以后来云霞山代代相传的几种祖师堂秘传道法,都与佛理相近。不过云霞山虽然亲佛门远道门,但是要论山上关系,因为云根石的关系,却是与道家宫观更有香火情。
蔡金简一时间有些为难,凑出一些不难,不过如陈平安所说,确实需要她东拼西凑,更不是她不想与落魄山交这个好,问题是以落魄山如今的雄厚底蕴,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几十斤云根石、百余筒香火,就可以让一位已是年轻剑仙的山主,亲临云霞山,来开口讨要?
再者,蔡金简在当年那份榜单现世后,见着了那个云遮雾绕的剑气长城“陈十一”,蔡金简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必然是那个泥瓶巷的陈平安!
所以陈平安还有个更隐蔽的身份,是那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蔡金简只得硬着头皮报上两个数字。
陈平安点头笑道:“可以,已经超乎预期了。”
蔡金简心中大为讶异,不过还是如释重负。
陈平安突然默然作揖。
蔡金简先是震惊不已,然后瞬间了然于心,她赶紧侧身避让这一揖,绝不敢收下这份大礼。
当年那件小事,她就只是帮忙,名副其实的举手之劳,代为传信而已。
所以至今山头之内,还有数位老祖师颇多猜测,你蔡金简可是与那剑气长城,有什么不宜言说的香火情?
在陈平安离去后,蔡金简犹豫了一下,还是御风去往不太常去的耕云峰,以往主要是免得山门祖师们误会她与黄钟侯有些什么。
黄钟侯远远瞧见蔡金简后,显然有些意外,迅速收起那本山水游记,晃了晃酒壶,笑道:“蔡峰主可是稀客。”
蔡金简以心声问道:“听人说,你打算与她正式表白了?”
黄钟侯喜欢的那个女子,名叫武元懿,是上任山主的关门弟子,所以辈分高,即便是身为一峰之主的黄钟侯,见了她,都得喊一声师伯。
黄钟侯愣了愣,“什么?”
蔡金简会心一笑,柔声道:“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都拖泥带水了这么多年,黄师兄的确早该如此爽利了,是好事,金简在这里预祝黄师兄渡过情关……”
黄钟侯满脸涨红,使劲一拍栏杆,怒道:“是那个自称陈平安的王八蛋,在你这边乱说一气了?你是不是个傻子,这种混账话都敢信啊?”
蔡金简小心翼翼道:“那人临走之前,说黄师兄脸皮薄,在耕云峰这边与他一见如故,酒后吐真言了,只是依旧不敢自己开口,就希望我帮忙飞剑传信祖山,约武元懿师伯见面。这会儿飞剑估计已经……”
黄钟侯呆滞无言,沉默许久,咬牙切齿道:“说吧,那个外乡人到底是谁,我去砍死他。”
蔡金简笑道:“自称是谁,就不能就是谁吗?”
风雷园。
园主黄河在正阳山问剑过后,就独自仗剑远游,离开了宝瓶洲。
先去剑气长城遗址,再去那座被他说成是“天高地阔,最宜出剑”的蛮荒天下。
如果当年不是师父李抟景兵解离世,大师兄黄河必须承担起一切,不然以他的性情脾气,早就去剑气长城了。
高楼栏杆上,刘灞桥摊开双手,在此散步。
一个原本相貌英俊的男人,不修边幅,胡里拉渣的。
今天又是无事的一天,刘灞桥实在是闲得无聊。
那个师兄黄河,让刘灞桥由衷敬重,害怕,自惭形秽,同时还会心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