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摇摇头,笑道:“这会儿喝酒,就不像话喽,得了便宜就别卖乖,这可是个好习惯。放心,不是说你,是说我们儒家。”
陈灵均后退几步,与至圣先师毕恭毕敬作揖拜别,这才转身跑下石拱桥,没敢直接御风返回落魄山,打算去骑龙巷找贾老哥喝顿酒,压压惊。
青衣小童已经跑远了,突然停步,转身大声喊道:“至圣先师,我觉得还是你最厉害,怎么个厉害,我是不懂的,反正就是……这个!”
陈灵均高高举起手臂,竖起大拇指。
老夫子笑着点头,也很宽慰人心嘛。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辈亦是路上行人。悲哉苦哉?奇哉幸哉。
渡水看花,不知不觉到君家,就此别过,在此谢过。
老夫子与整个天地作揖致谢,亦是道别。
修道之士,御风而行,高奔日月,泠然善也。
人间世人,因为不自由,所以追求自由,希望下一次沧海桑田,苦海可变福田,人人丰衣足食,处处书声琅琅。
最后至圣先师看了眼小镇那条陋巷。
小小的巷弄,名叫泥瓶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从淤泥里开出一朵花,自心作瓶,花开瓶外,不是很美好吗?
相信游历小镇的其余两位,也是这般看待那个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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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观主斜瞥一眼山道那边,好似一朵白云从青山中飘落。
除此之外,还有个走桩下山的女子武夫,那位白衣少年就在女子身边转圈圈,呼呼喝喝的,蹦蹦跳跳,耍着拙劣拳脚把式。
女子约莫是习惯了,对他的闹腾捣乱视而不见,自顾自下山,走桩递拳。
老观主懒得再看那个崔东山,伸手一抓,手中多出两物,一把龙泉剑宗铸造的信物符剑,还有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平安无事牌,砣痕粗犷,雕工质朴。
至于两物到底从何而来,天晓得。
老观主双指拈住符剑,眯眼端详一番,果不其然,蕴藏着一门不易察觉的远古剑诀,境界不够的练气士,注定看不穿此事。
至于何谓境界不够,当然是十四境练气士和飞升境剑修之下皆不够。
只是剑诀不全,想要补齐,约莫还需要五六把符剑。不过不管符剑售价如何,只要有人又有心,做成此事,都是一笔大赚特赚的买卖,怎么个赚?光凭这道剑诀,就足可让一座剑道宗门在浩然天下站稳脚跟了,关键是此诀门槛低,只要是个剑修,不用资质太好,都可以按部就班炼剑修行,若说杀力,剑诀品秩不高,可就是修行起来安稳。所以越是大宗门,越看重这类道诀。
崔东山在台阶那边,一个高高跃起,侧身翻转,在桌旁落定,抖了抖两只雪白大袖,仰头远望,自顾自说道:“即将入秋啦,秋风清秋月明,秋云满太虚,秋水落芙蕖。”
然后才收起视线,先看了眼老厨子,再望向那个并不陌生的老观主,崔东山嬉皮笑脸道:“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浩浩泱泱,难辩牛马。”
朱敛一笑置之,这话说得是有点欠揍。
崔东山背对着桌子,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抬脚转身,问道:“山水迢迢,云深路僻,老道长高驾何来?”
朱敛嗑着瓜子,搁自己是老观主,估计就要动手打人了。
老观主冷笑道:“世间万物皆有裂缝,眼中所见一切,哪怕是那神灵的金身,不可见的,即便是修道之人的道心,都不是什么完整的一,这条道路,走不通的。任你崔瀺究其一生,还是找不到的,注定徒劳无功,不然三教祖师何必来此。道与一,若是某个实物,岂不是要再天翻地覆一场。”
崔东山埋怨道:“什么王八蛋,我是东山啊。”
老观主呵呵一笑。
崔东山摇晃肩头,念念有词,如学塾夫子之乎者也,“再说了,道近乎哉?眼不见睫。道远乎哉?触事即真。圣近乎哉?参商出没。圣远乎哉?了悟即神。”
老观主微笑道:“当年崔瀺,好歹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要是当年你就是这副德行,贫道可以保证,你小子走不出藕花福地。”
崔东山拍了拍胸膛,好似后怕不已。
老观主喝了一口茶水,“会当媳妇的两边瞒,不会当媳妇两边传,其实两头瞒往往两头难。”
拿袖子擦了擦桌面,崔东山白眼道:“前辈这话,可就说得不妥帖了。”
老观主见这家伙继续装傻,转头看了眼那个沿着台阶走桩的女子,问道:“这就是你挑中的拳法弟子?”
朱敛笑道:“不是记名弟子。何况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女子学了,不美。”
老观主不以为然,对那个女子问道:“你叫岑鸳机?”
岑,山小而高也,形容山石崖岸峻极之貌。鸳机,即是世俗的织锦机,诗家则有移花影之喻。
陆沉行事一贯随心所欲,最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却又钓不着也无所谓。
骑龙巷的石柔也好,那件来历七弯八拐的法袍金醴也罢,就像只求一个愿者上钩,也根本不在乎那些断去的鱼线,吃饵而走的游鱼。
岑鸳机刚刚在山门口停步,她知道轻重,一个能让朱老先生和崔东山都主动下山见面的老道士,一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