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夫直截了当道:“形势所迫,需要要回答陈平安三个问题,你觉得那小子会问什么,我好早做准备。你别推脱,如果不是你使坏,我不至于多挨那两剑。”
封姨莞尔一笑,“陈平安肯定会先问你是谁。”
老车夫说道:“还有呢?”
封姨继续道:“那本命瓷破碎一事,你有无参与其中。”
老车夫点点头,“这个好回答,屁事没有。”
封姨啧啧道:“昧良心了吧?你可是早就押注了杏花巷马家。”
老车夫也不遮掩,“我最看好马苦玄,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马氏夫妇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既没有指使他们,事后我也没有帮忙抹去痕迹。”
封姨思量片刻,“至于第三个问题,他可能会问的内容,就多了,难猜。”
“比如?”
“比如骊珠洞天的本命瓷炼制一事,到底谁才是始作俑者。你要不要回答?怎么回答?”
老车夫取出一只小瓷瓶,大开之后,紫气缭绕,轻轻嗅了嗅,顿时一身金光盎然,流转全身,缝补伤势。
神灵之躯,被那剑修所斩,有一点好,就是没有剑气残留,剑气余韵,会被光阴长河自行冲刷掉,只要不至于金身当场崩碎,事后伤势再重,裂缝再多,都可以弥补,修缮金身。
老车夫沉默片刻,略显无奈,“跟宁姚说好了,只要是我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可以让陈平安换一个。”
封姨笑道:“就这样?”
老车夫闷闷道:“那个小婆娘给了个说法,事不过三。”
老车夫猛然抬头,你这个老婆娘可别再坑我。
封姨打趣道:“实在不行,就死道友不死贫道好了,将那人的根脚,与陈平安和盘托出。”
老车夫摇摇头,“什么山上四大难缠鬼,其实惹谁都别惹算卦的。”
其余两位幕后人,其中一个,是扶龙一脉的养龙士。还有个,来自阴阳家中土陆氏,一明一暗,明处的,就是那位被宋长镜乱拳打死的京城练气士,暗处的,大骊旧五岳选址,都是出自此人手笔。
他们这几个老不死,在那骊珠洞天寄人篱下,当然各有所求,扶龙士那位老祖师,是押注大骊宋氏,顺便压制福禄街卢氏气运,
至于这位封姨,除了护道一事之外,不过是各处顺势结缘罢了,比如将曹沆,袁瀣带出骊珠洞天,将这对未来的文武双璧,送给了大骊朝堂,才有了那场中兴,使得大骊宋氏不至于国祚断绝,被昔年作为大骊宗主国的卢氏王朝轻易吞并。
相对封姨和老车夫几个,那个来自中土陆氏的阴阳家修士,躲在幕后,成天穿针引线,行事最为鬼祟,却能拿捏分寸,处处规矩之内。
老车夫没来由说道:“甲子之内,先到先得。马苦玄其实还有机会。”
是说那虚无缥缈又无处不在的浩然气运一事,数洲山河破碎,两座天下的大修士陨落极多,哪个不是原本身负大气运之辈,只是都一一重归天地间了,这就像出现了一场无形的争渡。早先,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还有托月山百剑仙,其实都属于因这场战事的即将到来,纷纷应运而起,之后,剑仙徐獬,白帝城顾璨之流,一个个横空出世,崛起极快,故而最近一百年,是修道之人万年不遇的大年份,错过就无。
除非。
那位已经登天而去的文海周密,能够重返人间,战事再起。
老车夫瞥了眼天幕,感叹道:“不得不说,这个周密,确实了不起。”
封姨笑道:“使气毋夺,本就是修士养藏之道。”
老车夫皱眉道:“功德一物,来之不易,这个陈平安的脑子有毛病吧。”
封姨摇摇头,不愿多说此事。
所谓人性,归根结底,就是喜欢自己跟自己打架。
身为神灵,却天生能够分门别类,毫厘不差,喜怒哀乐,再细分出成百上千的“地界”,处处井然有序。
关于这件事,三教圣人都是有许多解决方案的,比如佛家道门都推崇那“守一法”,近一点的,只说那个恢复文庙神位的老秀才,一样早已在圣贤书上勘破天机,比如说那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明月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故而需自禁自使、自夺自取,自行自止也……这才是老秀才那解蔽篇的精髓所在。
所以先前在客栈那边,老秀才看似无心随意,提到了自己的解蔽篇。
当时封姨就识趣撤去了一缕清风,不再偷听对话。
世间所谓的风言风语,还真不是她有意去旁听,实在是本命神通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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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原路返回,临近客栈,刚好碰到那个少女出门,一见到那家伙,少女立马掉头,跑回客栈,绕过柜台,她躲在爹身边,然后装模作样开始打算盘。
陈平安跨过门槛,目不斜视。
突然停步,转身走出客栈,去往小巷宅子。
那位大骊太后,终于来了。
柜台那边,少女小声道:“爹,我是不是冤枉他了。”
老掌柜沉声道:“没有,这小子是江湖中人,心眼颇多,是在欲擒故纵。”
陈平安颇为无奈。
街上缓行,闲来无事,陈平安开始随口胡诌几句。
古竹马击裙腰,驻马听卖花声,荷花媚摸鱼儿,纱窗怨玉簟秋,玉漏迟好事近。渡江云送不水船,鹊桥仙见壶中天,山鬼谣唱万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