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百家当中,不少祖师爷能来的,都来了。毕竟与一般大修士身份不同,他们算是“混官场”的,都需要看文庙的眼色行事。
兵家两位祖师,率先拜访,姜老祖身边站着许白,看着远处那个红衣女子。
商家那位祖师爷的范先生,则是最后一个登门拜访,与陈平安聊天,反而要比跟老秀才叙旧更多,其中就聊到了北俱芦洲的彩雀府法袍一事。听范先生说要“厚着脸皮分一杯羹”,陈平安当然欢迎至极,拿出三成。打算自己拿出两成,再与彩雀府孙清、武峮商量,争取那边也愿意分出一成。
老秀才觉得这位范先生,该他有钱。
那几位圣人府的当代家主,以及宝瓶洲云林姜氏在内的几个家主,也都来了功德林。
老秀才其实原本打算少说话的,总拿自己的道理烦人,一次两次的,还好,说多了,容易惹人厌。
可是面对那几个圣人府后裔,老秀才终究是没忍住,又与他们以心声各自絮叨了一番,夸奖自然是有的,还不少,做得好的,吝啬这个做什么。也很不客气,骂了两人几句。至于他们听不听进去,能真心听进去几分,就不管了。
只是这般待客,就耗去两天光阴。
终于有了份难得的清净时分,古树参天,下边有座凉亭,亭内石桌刻有棋盘。
李宝瓶与师伯君倩下棋,左右和李槐在旁观战,那个小精怪就坐在长椅上看书,师父下棋又看不懂,可是书上文字都认识。
老秀才带着陈平安在凉亭外散步,笑道:“迎来送往,是很麻烦,可是千万别嫌麻烦,里边都是学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别人说了什么,再想一想对方话藏着什么,尤其是对方为什么会说某句话,多想想,就是学问……”
陈平安笑道:“到门,到了自家门。”
老秀才点点头,“与你说这个,好像多余了。嗯,你那酒铺生意就很好,读书人都能跟生意人抢钱,还能挣着钱,岂会是怕麻烦的人呢。你打小就是个又不怕麻烦的……对了,下次开门,去了五彩天下,那座小酒铺,可别关了,生意好坏,都不能关喽。”
有句话没说出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能是世道和生活,由不得那个孩子、后来的少年怕麻烦。
陈平安点点头,然后笑道:“我只是二掌柜,大掌柜是叠嶂姑娘。”
然后再与先生聊了聊叠嶂与那位儒家君子的事情。
老秀才听得聚精会神,聊这个,倍精神。毕竟自家文脉,奇了怪哉,如果不是这个关门弟子“别开生面”,那就全他娘是光棍啊。
回了凉亭里边,老秀才双手负后转圈圈,偶尔帮着君倩指点一二。
陈平安与那个小精怪坐在一起,不知为何,这个论辈分是自己师侄的小家伙,好像有些紧张。
君倩师兄的开山大弟子,真名郑佑,只是妖族修士,真名一事,至关重要,所以郑佑在他师父的提醒下,前不久刚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郑又乾,说是那本让自己走上修行路的仙家秘籍里边,按照序文,学问都出自乾卦,而且编书的那位仙师,就姓郑。既然学了仙家术法,就是承袭仙师的恩惠,是冥冥之中得了那位前辈的庇护保佑,所以小精怪就郑重其事给自己取名郑佑了。
再说了,不谈真名,只说行走江湖的那个化名,谐音多好,真有钱呢。
以后只要有钱了,一定要回家乡,为那个姓郑的仙师,好好的修墓立碑。
陈平安听君倩师兄说,这小家伙喜欢读书识字,还是个小暴脾气。
郑又乾来自桐叶洲的羽化福地。在那处福地,如果有练气士结金丹,就可以“羽化飞升”,曾经属于一座“上宗仙班”典型经营不善的下等福地。因为宗门底蕴不够,将羽化福地提升为中等品秩,实在有心无力,一旦勉强行事,很容易连累宗门被拖垮,为他人作嫁衣裳。
郑又乾颤声道:“隐官大人。”
陈平安笑道:“喊小师叔好了。”
郑又乾双手握拳,手心满是汗水,绷着脸点头道:“好的,隐官小师叔。”
陈平安愈发奇怪,也有些担心,就立即心声询问,“君倩师兄,是我承载大妖真名的缘故,所以郑又乾很怕我?”
刘十六摇头笑道:“不是,你现在收敛得不错,郑又乾如今的修为,根本察觉不到。只是这孩子胆子天生就小,先前我带着他游历蛮荒天下,在那边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迹,什么南绶臣北隐官,出剑阴险,杀妖如麻,只要逮着个妖族修士,不是当头劈砍,就是拦腰斩断,还有什么在战场上最喜欢将对手生吞活剥了……郑又乾一听说你就是那位隐官,最后见了剑气长城遗址,就更怕你了。嘴上说着很仰慕你这个小师叔,反正真与你见了面,就是这个样子了。差不多就是你……见着左右的心情吧。”
陈平安笑道:“我又不怕左师兄。”
左右听到了刘十六的心声“捎话”,点头道:“仗着先生在,确实从不怕我。”
陈平安无奈道:“君倩师兄,不合适了。”
刘十六笑呵呵道:“我又没跟先生告状。”
陈平安转头说道:“又乾,小师叔手边暂时没有特别合适的见面礼,以后补上。”
郑又乾低头,使劲摆手道:“不用不用。”
到了文庙这边,先前被师父安置在一座仙家客栈里边,闹哄哄的,都是关于这个小师叔的传闻。
青衫剑仙,见人就揍,打架贼猛,脾气可差。
小师叔那脾气,凭良心讲,真的好像跟爆竹差不多。
一言不合,就要拿个装满爆竹的大箩筐,往人头上一闷,噼里啪啦的,谁吃得消?
陈平安笑道:“又乾,你是不是在外边,听了些关于小师叔的不实传闻?”
小家伙低下头后,就没再抬起头,只是期间迅速转过头,擦了擦汗水而已。
这会儿听见了小师叔的问话,笑容尴尬万分,撒谎肯定不行,可要不说谎,难道直说啊,一边挠头,一边顺势擦汗。
左右笑道:“这个师叔当得很威风啊。”
老秀才一巴掌拍在左右脑袋上,“观棋不语真君子,难怪你只有个贤人头衔,看看李槐,才多大岁数,就是贤人了!”
李槐如遭雷击,只觉得祸从天降,“啥?!”
老秀才笑呵呵道:“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跟你说了,李槐啊,你这会儿是儒家贤人了,放心,咱们文圣一脉,可没托关系走后门,是文庙几个教主,加上几位学宫祭酒、司业,一起合计商议出来的结果。再接再厉,争取过两年,就挣个君子,以后左师伯再瞧见你,还不得跟你请教学问?”
李槐急得满头汗水,抓耳挠腮道:“不能够啊!”
左右点点头,这孩子很虚心。至于治学成就高低,只要有此心态,就不用着急。
李槐急匆匆道:“祖师爷,文庙可不能这么胡来啊,宝瓶都还不是贤人呢,凭啥我是啊。”
老秀才笑眯眯道:“你小子有大功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