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那老龙城战场,她没少杀妖,以至于身死道消。隋右边杀敌路数,并非朱敛魏羡这些路数,更像卢白象。所以肯定不是她找死,而是真的战况惨烈,置身于必死之地。
朱敛依旧骂道:“学谁不好,偏学你那恩师打架喜欢不要命!牛气哄哄的,了不起啊,一个藕花福地的读书人,真当自己是浩然天下的儒家圣人了?结果如何?下场好不好我一个外人都不稀罕说,你这个当嫡传弟子的,不知道?”
隋右边眼神瞬间冰冷,一身杀气更加暴涨。
朱敛瞪眼道:“咋了,是我说错了?还是我说对了?!”
败家娘们还好意思吓唬我?在玉圭宗和真境宗这些年,你挣着几颗神仙钱?连那卢白象和魏羡都不如。
这娘们杀气虽重,杀心倒是不深,还算有点良心。
不然朱敛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把她打回画卷!
一个金丹境瓶颈剑修,真以为有多了不起啊。
外人看不出为何你去了一趟飞升台,为何无法破境跻身元婴,老子一清二楚!别人不知道你隋右边为何要飞升,我朱敛当年在藕花福地,翻遍了历朝历代的稗官野史和江湖秘档,偏偏知道你这婆娘为何要执意仗剑飞升!
替你那死鬼夫子,达成心愿罢了。
朱敛更知道,为何隋右边会对自家公子不太一样。
是那道观道的观主“老天爷”,故意为之,纂改了隋右边的记忆,让陈平安与她恩师,有了几分面容相似。
隋右边自然其实早已知晓此事,偏偏因为一个放不下,拿起一个舍不得,至今假装没有此事!
你隋右边在那藕花福地,你在世时,哪怕已经一人一剑,让天下群雄俯首,可你敢与天下说一句,喜欢自己先生吗?!
对于画卷四人,连你在内,哪个没有被那位臭牛鼻子老道动过手脚?!老观主神通广大,手段阳谋,四人都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魏羡对那小裴钱,视若己出亲生女儿!
卢白象痴心弈棋一道,所以一到浩然天下,就立志成为那个与崔瀺一并下出彩云谱的白帝城城主!成为名副其实的魔道巨擘!
我朱敛,也可怜,也可怜。
一直不知我之真假,天地生死一并与我鬼打墙!
隋右边不再与朱敛计较,只是说道:“我要再走一趟老龙城。”
朱敛说道:“你还剩几条命,可以任性妄为?当年在福地死了,还能来此画卷,如今再要死完,谁帮你收尸?”
隋右边怒道:“你管得着我?!我们四人当中,就数你朱敛最喜欢庸人自扰!”
朱敛嬉皮笑脸道:“我家公子,管得着你,他会心疼谷雨钱。我可警告你,正儿八经与人做买卖,我家公子好像还没亏过,别因为你而破例。”
不过隋右边这傻婆娘,难得说了句有见识的言语。
隋右边准备御剑远去。
朱敛冷不丁说道:“会心疼钱,更会遗憾的。”
隋右边冷哼一声,大步离去,却未御剑下山。落魄山上,有她的住处。
朱敛啧啧不已。
槐黄县城小镇。
今天骑龙巷压岁铺子打烊后,长命道友没有返回住处,而是捻起所剩不多的糕点,望向站在柜台后边算账的代掌柜石柔。
石柔抬起头,这些天都是这般,这位对外自称“灵椿”的长命道友,总是这么笑吟吟望向自己。
双方其实早已知根知底,这位尚未录入落魄山山水谱牒的长命姐姐,为何眼神变得如此之怪?在这之前,长命姐姐便是自己私藏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是瞧过了的。
长命姐姐连为何化名“灵椿”,也与石柔说了,因为山上仙君家中,若有一树灵椿,几枝丹桂,是好事。比那“好人不长命”的市井俗语,灵椿总要好听些。只不过将来祖师堂,还是要用“长命”这个名字,毕竟俗语不好听,可是天底下哪有比“好人长命”更美好之事?
石柔瞥了眼门外,无人路过。
她这才终于忍不住以心声问道:“长命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以心声交流,有一点好,石柔可以恢复女子嗓音。
身穿一袭雪白长袍却施展了障眼法的长命,在市井俗子和下五境修士眼中,其实就是一位姿色平平的女子,二十岁模样。
长命捻起那块糕点,伸手挡住嘴,吃完之后,以拇指擦了擦嘴角,以心声笑问道:“石柔,你当年先被那位琉璃仙翁,炼化为一位身披彩衣的枯骨女鬼,后来跟了山主,因祸得福,又身披这副仙人遗蜕太多年,所以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许多当年习惯了?我是说一些你打小就有的小习惯,很不起眼的那种,比如……”
比如你小时候一紧张就会咬手指头之类的,又比如不畏酷暑,唯独稍稍天寒便难耐,又比如会天生喜好击缶之古乐。这些,都是长命得了杨老头暗示后,去落魄山上翻检秘录档案而得,不难找,古蜀地界,香火凋零,与白玉京三掌教有些关系……而长命心中所想的这些特征,恰好是某一脉天生道种,自行开窍极早却未真正修行道法的缘故。
只不过长命没有问出口,只是笑望向石柔。
石柔可怜兮兮道:“比如什么啊?长命姐姐唉,求你莫要吓唬我了。”
真不是她刻意隐瞒什么,事实上,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再说有那崔东山在,石柔又敢隐瞒什么?她真是习惯了如今骑龙巷的安稳日子,每逢夜中,还能脱了遗蜕片刻,就能恢复成女子模样,毕竟女鬼也是女子啊,何况她又重新潜心修行,一点一滴积攒,稳步攀升境界,无忧无虑,反正谁都不会拿她的境界说事,石柔是真没有任何杂念了,就这样一天相似一天的太平日子,让石柔分外心满意足。
要说被崔东山早就道破的那点隐秘道统,石柔是真不想多说什么,与长命姐姐聊这些作甚,反正崔东山知道了,不就等于半座落魄山都一清二楚了?难道不是?该不会连那山主都不知道吧?当年自己因为那首家乡歌谣的缘故,崔东山的那颗脑子真不知道装了多少老黄历,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道统根脚,一口一个“六百年前的亡国遗种”,“道家旁支的死灰余烬”,还说他通晓她那一脉“中兴之祖的独门秘法”,还要将她“彻底抹去一点道种灵光”……
说实话,当时石柔是真吓得肝胆欲裂了。
至于如今,爱咋咋的,反正我就是个压岁铺子的代掌柜,每天帮着落魄山、帮着你崔东山的先生,挣点辛苦钱,每夜修行也还算勤勉,你还要我如何?!真惹恼了我,我就去找你先生告状!管你是崔东山还是什么大白鹅!
长命道友凝视着石柔,片刻之后,微笑道:“原来如此,这个崔东山,确实有点意思。偷偷做好事……不留名吗?如果他不是山主的嫡传学生,属于完全信得过之人,不然实在是让人担忧。”
长命笑眯眯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什么石柔妹妹莫要介意的混账话,我就不说了。不过你可以介意,只是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很介意,不然让我为难。”
石柔嘴唇颤抖,既害怕又委屈,怯生生道:“长命姐姐,你不要吓我啊。”
好不容易有个知心朋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长命叹了口气,“我帮你写封信,先问问看那位崔仙师的意见,若是可行,就钓大鱼,若是不宜打草惊蛇,就暂时搁置……”
说到这里,长命伸出一根手指,一粒金光突然抵住石柔眉心处,长命笑问道:“三掌教,你觉得呢?”
石柔当场昏厥过去,浑身七彩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