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在搬迁之前,第一次走出本就没什么香火的祠庙,在落魄山四处逛了逛。大有无官一身轻的意思。
朱敛其实很能理解那个宋煜章。只是既然各为其主,当朋友就免了。只是朱敛也从不拦阻裴钱她们去山巅祠庙游玩。
除了山神祠一事,朱敛还得了冲澹江水神李锦的一句祝贺。
因为黄湖山那条大蟒,竟然有胆子离山走江了,既然李锦道贺,那位黄衫女肯定是走水成功了。
李锦谨慎,先前在书肆,只以心声与朱敛语言此事。
而沛湘作为实打实的元婴修士,先前哪怕身在龙州边境,依旧能够心生感应,她立即御风高处,远眺龙州水运的急剧变化,断言是有水中大物在走水。
朱敛觉得行走沉闷,便干脆与沛湘说了这件事情,与她说了个大概,只是比沛湘胡乱瞎猜那条水蛟的根脚来历,肯定要更接近真相。沛湘先前御风在天,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虽然三江汇流处,山水气运激荡不已,又有神灵施展障眼法,使得视线模糊不清,沛湘认定那条走水时气势惊人的大蟒,定然是龙泉剑宗的护山供奉之类的显赫存在,不然怎能如此走水顺畅,洪水滔滔不说,好像还有沿途各地水神帮忙护驾似的,以免大水冲岸,殃及百姓,遭来天谴。寻常水裔走水,不被各地山水神祠处处刁难,就已经是万幸了。
在山下的凡俗夫子眼中,在大骊旧版图属于疆域格外广袤的龙州地界,不过是接连暴雨,白昼如夜,天昏地暗,江河汹涌。
只是在山上修士看来,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走江化蛟。
既然沛湘早就提及,如今又邻近家乡,朱敛就不再隐瞒什么,“她叫泓下,在落魄山一处藩属山头修行已久,与你如今可算半个自家人了。都是女子,要是性情相合,你们以后多往来就是了。落魄山没有什么小山头不小山头的忌讳,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亲疏有别,就是亲疏有别。”
反正山规就那么几条,连小米粒都能背诵得滚瓜烂熟。
沛湘微微讶异,埋怨道:“这等不容小觑的助力,你事先都不与我说?”
一条元婴境水蛟!
完全可以当半个玉璞境练气士看待!
这等天生肉身强悍、兼具本命神通的水蛟,剑修之外的元婴境修士,谁敢轻易招惹?!尤其是那些个邻近江河大水的仙家门派,一旦与之结仇,简直就是阎王爷发请帖,收下是死,不收也是死。
如果清风城许浑不是已经跻身了上五境,作为兵家修士,他又以杀力巨大,名动一洲,不然落魄山光是有这条水蛟压阵,加上朱敛,就完全可以与清风城硬碰硬掰手腕了。
“泓下姑娘,走水化蛟,能让沛湘宽心几分就好。”
朱敛笑了笑,面对沛湘的震惊,他只是提了这么一嘴,就没有多说什么。
不凑巧,在家乡那边,泓下都不敢去落魄山说句话的。
如果朱敛没有记错,泓下连霁色峰祖师堂,都还没见过一眼。
朱敛当下比较不放心的,还是那个陈灵均在北俱芦洲的大渎走江。
既然如今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到宝瓶洲,就意味着陈灵均尚未走水。
倒是不太在意陈灵均远比泓下夸张的那个走水结果,朱敛只是担心陈灵均的性子太跳脱,出门在外,没个照应,容易吃亏。就陈灵均那脾气,在家乡这边还好,反正早就乖乖认命了,打死都不会死要面子了,美其名曰“天下恩怨一拳事”,可是在外边,大概就又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了。
沛湘心情大好,摘下一朵树花,递给朱敛。
朱敛摆摆手,笑道:“人越丑,才越爱戴花。还是你戴吧。”
昔年藕花福地,是有那男子簪花习俗的。不然后世就那簪花郎周仕了。
沛湘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簪花在鬓。
朱敛可以御风远游,沛湘也是元婴地仙,兴之所至,就无所谓脚下道路有无了,朱敛来到棋墩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脊,只是与那宋煜章所在山祠已经有些远。
朱敛双手负后,站在一棵古松枝头,会心一笑。
可见落魄山矣。
沛湘坐在树枝上,双指轻轻抵住鬓角耳边那树花。
朱敛感慨道:“哪家敢挂无事牌,豆腐青菜有太平。吃得下,穿得暖,今儿睡得着,明儿起得来。就是我们这些凡俗夫子的太平世道。”
沛湘打趣道:“非是我自矜自夸啊,你我如何能算凡俗夫子?”
朱敛抬头望天,轻声道:“哪怕只在一人之下,皆是俗子。”
朱敛旧家乡,哪怕晚辈丁婴武道境界更高些。可要论心境,未必。丁婴属于应运而生,趁势而起,拳法高不高,其实在朱敛眼中,亦是身外物。
按照后来裴钱的讲述,丁婴最少便未能做成朱敛当年事。甚至可以说,后来魔头丁婴所走之路,就是武痴朱敛踩出来的那一条。
那顶仙家高冠,便是朱敛随手丢给年轻丁婴之物。
朱敛一人杀九人,杀绝天下高手,眼中身边皆无人。
只是朱敛没觉得那是什么壮举,距离心中所想,还差得很远。
比如落魄山上那位前辈,已在朱敛心中高远处,朱敛得一步步走过去,才能看得真切。
落魄山上三幅挂像之一,有武夫崔诚。
而当年将已经疯疯癫癫百余年的老人,引到落魄山,正是缘起于那位托钵云游、最终步步生莲的中年僧人。
沛湘伸出手指,道:“那就是落魄山?”
朱敛点头道:“环水皆山也,环山皆水也。其中最为蔚然而深秀者,吾乡也。”
沛湘玩笑道:“这么酸,很会做酸菜鱼?”
因为朱敛曾经开过玩笑,自诩为厨艺第一,拳法尚可,琴棋书画也凑合。
朱敛哈哈笑道:“沛湘你凑巧说到这里了,我就提醒一句,在落魄山,除了公子,谁都别谈什么酸菜鱼,不然容易被记在账本上。”
天河璀璨的夜幕中,两人重新行走在棋墩山道上,朱敛缓缓走桩,沛湘无所事事,便仰头赏景。
最后来到棋墩山最后一处高坡,朱敛收拳,眺望远方,没来由感慨道:“梦醒是一场跳崖。”
沛湘笑问道:“何解?”
朱敛摇头道:“无解。”
沛湘并未深思此语。
朱敛偶尔言语,往往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