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云山那几场夜游宴,落魄山大管家朱敛,以及御江出身的陈灵均,都是露过面的。至于那会儿的裴钱,陈暖树和周米粒,去了披云山,却躲得远远的,凑热闹而已,在谱牒仙师、大小城隍、山水神祇扎堆的夜游宴上,三个小丫头,并不惹人注意。
北岳地界,对紧随龙泉剑宗之后开山立派的落魄山,印象还算深刻,除了年轻山主出身骊珠洞天陋巷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北岳大山君魏檗对落魄山的青眼相加,太惹人羡慕嫉妒。在这之外,落魄山与龙泉剑宗的关系不俗,也很让人津津乐道,因为龙泉剑宗与落魄山租借了三座山头,这是公认的事实。关键是更传闻那个发迹于市井底层的年轻山主,在早年发迹前,与圣人独女阮秀,好像比较投缘,此事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加上圣人阮邛与那独女阮秀,好像都没正儿八经否认过此事,这就很值得玩味了嘛。
正是攀附上了阮邛,之后又得了魏檗的庇护,落魄山那个藏头藏尾从不现身的陈姓年轻人,才得以一飞冲天,迅猛崛起,成为旧大骊版图上,一个不容小觑的仙家山头。
坐拥半座牛角山渡口,占据所有包袱斋遗留下来的建筑产业,同时与从书简湖搬来的珠钗岛结盟,那位金丹女仙刘重润,甚至亲自担任龙舟“翻墨”的渡船管事。
只可惜这落魄山,是个空架子,一直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门面修士。
听说那个叫陈平安的年轻人,还是个纯粹武夫,连修道之人都不算。
地盘不小,人却太少。作为昔年骊珠洞天千里山河的最大地主,却始终没有一位定海神针的拔尖人物。
这二十多年,一直躲在披云山和龙泉剑宗的大树凉荫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被外人轻视小觑,似乎理所当然。
刘十六笑了起来,因为有个黑衣小姑娘沿着台阶,一路飞快跑到了山顶,停步后故意气喘吁吁。
刘十六个子太高,坐着就能够轻轻拍打小米粒的后背。
周米粒坐在一旁,问道:“嗑瓜子不?”
刘十六摇摇头。
周米粒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嗑了。”
陪着大个子坐了许久,周米粒说去看个朋友去,告辞一声,又跑了。
拿出三小袋子瓜子,轻轻喊着魏山君魏山君。
魏檗现身于山神祠庙附近,接过三袋子瓜子,笑道:“是要去黄湖山水边,还是灰蒙山青泥坡?”
周米粒今天有些愧疚神色,将绿竹杖和金色小扁担搂在一起,伸出一只手掌,说道:“魏山君,我晓得你要忙大事,今儿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魏檗将瓜子收入袖中,笑道:“暂时无事,右护法无需如此。真要有事,你喊了也无用,所以有事无事,你在落魄山喊一喊,都是无所谓的。”
周米粒摇头道:“说了最后一次麻烦魏山君,可不能不作数。今儿我去黄湖山,探望泓下姐姐。”
魏檗只好点头,将小姑娘“丢往”黄湖山水畔。
那头大蟒,化名黄衫女,真名佛松,但是唯独在周米粒这边,却喜欢自称“泓下”。
周米粒放下扁担竹杖,像以往那般,都需要深呼吸几口气,这才能够壮起胆子,趴在水边,小姑娘将脑袋探入水中,瞪大眼睛。
好久之后,也没能瞧见泓下姐姐。
一袭鹅黄衣衫的泓下,其实笑吟吟站在了岸上,蹲在周米粒身边,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可怜小米粒吓得整个人钻入水中,双手胡乱扑腾,瞬间在水底远去数十丈。
泓下一时间有些愧疚。
片刻之后,探出脑袋,先是急得哭花了眼,因为家当都留在了岸上,只是小姑娘很快咧嘴,哈哈大笑。
她在这儿,咧嘴簸箕大,都没人管哩。
周米粒一个蹦跳出水面,大摇大摆踏波而行,蹲下身,拍了拍扁担竹杖,一本正经安慰道:“莫怕莫怕,我逗你们玩的。”
泓下想了想,还是没有跟周米粒询问落魄山上,那股似有似无的恐怖气息。
涉及大道,天大事情,更不该将小姑娘拽进来。
所以泓下只是笑道:“今儿要与我说哪个江湖故事?”
周米粒嘿嘿笑着,“欸乃一声山水绿。晓不得,听过么?”
泓下笑道:“听说过。”
周米粒愣了愣,完蛋,今儿没能开门大吉。
泓下突然心有大怖,那个让她根本不敢有半点走江心思的罪魁祸首,第一次莅临黄湖山。
龙泉剑宗,女子阮秀。
这可是一位好似“飞升”去往宝瓶洲天幕,亲手打杀过一尊远古神灵的存在。
所幸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周米粒,瞧见了可亲可爱极了的秀秀姐,使劲挥手道:“秀秀姐,吃瓜子喽!”
阮秀笑眯眯,缓缓走到小米粒身边,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接过她的一大捧瓜子。
阮秀斜眼瞥了眼那战战兢兢的泓下,以心声问道:“你就是这么当的落魄山一份子,只会混吃等死?还不离湖出山去走江,要打算等我先死了再说?”
泓下脸色惨白。
她哪敢有这等心思。
真是要冤枉死她了。
阮秀说道:“在我离开后,你立即滚去走江。”
泓下牙齿打颤,只能轻轻点头。
事实上,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当真点头。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嗑瓜子的秀秀姐,再瞧了瞧泓下姐姐,轻声问道:“秀秀姐,怎么泓下姐姐好像有些怕你啊。”
阮秀笑道:“胆子小呗。比米粒还小。”
周米粒本来想要笑,只是秀秀姐在说泓下姐姐,她就没笑,还不忘伸手在身前,朝泓下姐姐偷偷摆手,示意没有的没有的。
阮秀说道:“咱们去神秀山那边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