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陪着刘羡阳聊了些正儿八经的书上学问。
一问一答,老秀才很满意,读书深浅,努力足够之后,确实就要看天资高低了,但是用心诚意与否,可不看天资。
之后老秀才让刘羡阳询问,又是一场一问一答。
从头到尾,刘羡阳都变得正襟危坐。
老秀才最后对年轻人说了一句,“羡阳啊,就当是留给你一门课业,好好想一想如何将立身之本和处世之法,融洽相处。”
刘羡阳点头后,起身再后退几步,以儒家门生身份,与眼前文圣先生,毕恭毕敬作揖致礼。
老秀才站起身,笑着点头,“我就不学那后世道学家,与你作揖回礼了,因为我有所问,你尚未有所答。以后你所有得,我再还礼不迟。”
好似退出一座文脉道统小天地后,刘羡阳立即原形毕露,直起腰后,哈哈笑道:“先生折煞弟子了。”
刘十六比刘羡阳更心有会意。
先生此问,是一个大问。
其实儒释道三教宗旨,在高处、大处多有相似。
比如《传灯录》曾有僧问:学人不据地时如何?师云:汝向什么处安身立命?
老秀才说道:“走了走了。”
刘十六赶紧起身作揖,“君倩拜别先生。”
老秀才说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我当先生的,难免会偏心关门弟子些,君倩你莫要多想,毕竟陈平安与你们几个不一样,他在先生身边时日最少,靠自己最多,又年纪最小,还太年轻……”
说到这里。
老秀才止住话头,因为老人突然发现哪怕是自己的关门弟子,原来,原来竟然也不年轻了。
昔年那个眼神澄澈、都还不会喝酒、穿着草鞋走过千山万水的少年郎,竟然都过了而立十年,开始往不惑之年而去了。
老秀才叹息一声,一跺脚,身形消散。
刘羡阳便递出一捧瓜子,刘十六坐回台阶,摇摇头。
刘羡阳主动说了些话,刘十六要么点头,要么言简意赅几个字,最后两个初次相逢的“本家”,就开始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只是都不觉如此便尴尬。
最后刘十六问道:“先前你打盹,看你剑意迹象,流转形骸,是在梦中练剑?”
刘羡阳点点头,随口道:“有部祖传剑经,练剑的法子比较古怪,只可惜不适合陈平安。”
刘十六说道:“我与白也是朋友,他剑术不错,以后你要是在修行路上,遇到了比较大的剑道瓶颈,可以去找他切磋,白也虽然性子冷清,其实是热心肠,遇见你这样的晚辈,定会刮目相看。”
刘羡阳转过头,笑嘻嘻抱拳道:“好嘞,哪怕修行瓶颈不是那么大,只要白先生愿意教,晚辈便愿意学!”
刘十六点点头,年轻人不是个心眼小的,心大。半点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居高临下的施舍,这就很好。
难怪能与小师弟是朋友。
就像自己与白也?
刘十六站起身,与刘羡阳告辞,他本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尤其是客气话。
刘十六请那魏山君帮着隐匿行踪,重返落魄山。
打算在这儿多留些时日,等那天幕再度开门,他好待客。
在落魄山上待久了,与魏檗,还有那来自剑气长城的米裕关系也就熟了。
刘十六与米剑仙打听了些小师弟的隐官事迹。
大为欣慰。
刘十六如今对落魄山,已经比较知根知底。
虽然小师弟经常远游,在家乡不多,在异乡更久。
但是依旧攒下了一份偌大家底,确实不易。
如今落魄山的家底,除了与披云山魏山君的香火情,光是靠着牛角山渡口的生意抽成,就进账不小。
可惜刘十六没能见着那个绰号老厨子的朱敛。
而且先生说小师弟的开山大弟子,那个裴钱,迟早会让整座天下大吃一惊,故而刘十六颇为好奇。
化名余米的剑仙米裕,尚未在霁色峰祖师堂敬香,但是在宝瓶洲,一位来自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修,其实分量半点不轻。
只不过这位剑修,也确实太惫懒了些。
据说通过那条自家的翻墨渡船,让人购买了许多用来观看镜花水月的山上器物,白碗,画卷,砚台,尺牍字帖等等,给米裕搜罗了二十多件,花钱如流水,周米粒跟刘十六说起这一茬的时候,小姑娘都要替余米心疼不已,说这架势,不是摆明了奔着打光棍去的吗?
看守大门的郑大风,纯粹武夫出身,去了第五座天下。
岑鸳机,是落魄山的祖师堂谱牒出身,同时又是那朱敛的不记名弟子,小姑娘练拳挺心诚,每天都在那条山顶山脚路上,来回走桩。
刘十六看在眼里,打算找个机会,合乎山上规矩地指点她几句拳法拳理。
元宝元来,姐弟二人,是那卢白象的嫡传弟子,听说刚刚离开落魄山没多久。所以如今的落魄山上,就更加冷清了。
拜剑台,金丹境瓶颈崔嵬,蒋去成了练气士,而且走得符箓一道。
云游至此的北俱芦洲老真人桓云,专门为了蒋去,曾在落魄山逗留一年之久,为蒋去传授符箓术。
因为蒋去暂时并非落魄山祖师堂嫡传,传道一事,忌讳不多,双方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另外那个同龄人张嘉贞,由于没有修行资质,并未灰心丧气,而是选择跟随那位从不抛头露面的大账房先生,来自倒悬山春幡斋的韦文龙,学习钱财精算之术。
骑龙巷压岁铺子,女鬼石柔,却身披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遗蜕。
至于那位长命道友,更是。
草头铺子,目盲道人贾晟,赵登高,田酒儿,师徒三人,那个酒儿小姑娘,鲜血是天生的“符泉”。亏得是入了落魄山,不然下场不会太好,很容易成为仙家山头的一棵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