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璨不曾听说什么南海独骑郎。
却见到那骑多出一杆金色长枪,枪尖直指岛屿,似乎在询问来历。
然后一瞬间,南海独骑郎便收起了长枪,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顾璨发现身边男子已经消逝不见。
柳赤诚笑道:“渌水坑那头大妖要惨了。火龙真人强行破不开的禁制,换成师兄,就能够长驱直入。”
顾璨问道:“师父与那渌水坑大妖有仇?还是斩杀大妖,纯粹为了积攒功德?”
柳赤诚说道:“别去瞎猜,师兄做事,随心所欲。”
顾璨皱眉不语。
柳赤诚幸灾乐祸道:“你的心境,被陈平安的道理压胜太多,小心惹恼了我那师兄。”
顾璨置若罔闻。
三人在这座岛屿略作休憩,柴伯符好不容易积攒了点灵气,就又开始跟随两人一起赶路。
昔年元婴境时,洞府窍穴如那豪门宅邸,灵气如那满堂金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肆意挥霍,如今小门小户的,真阔气不起来了。
水路迢迢无穷尽,路过一处,柳赤诚大喜,“顾璨啊顾璨,你小子真是个大有福缘的,跟着你逛荡,不缺奇遇。先见南海独骑郎,如今又见此处。”
柴伯符如坠云雾。视野所及,大海茫茫,并无玄妙。
柳赤诚挥手破开迷障之后,顾璨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寸草不生,山石嶙峋。
柳赤诚笑道:“是块歇龙石,会随水迁徙,并不扎根。上古岁月,曾有四座,被打碎一座,炼化一座,青冥天下那座岁除宫的鹳雀楼外,一条大水中央,也有一座,以秘法将其稳固,浩然天下就只剩下这里了。太大太沉,仙人都挪不动,倒是可以驱使搬山之属,一点一点挪窝,不过没谁敢,毕竟是有主之物,此地算是渌水坑那位的禁脔,那家伙可不是易于之辈。与精通水、火两法的火龙真人,都能打个天翻地覆,不过是略逊一筹,这才退去海底老巢。换成是我,与那火龙真人为敌,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不过也有些仙家修士,会跟在歇龙石身后,运气好,能捡到些从山崖滚落入海的珍稀龙涎,就是一大笔横财。”
古语有云,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
曾是远古水神避暑行宫之一的渌水坑犹在,可那座太阳宫却不知所踪,据说是彻底打碎了。
顾璨凝神望向那座歇龙石。
山上并无任何一条疲惫蛟龙之属盘踞。
但是禁制一开,气象横生,山水交接处,似有浓稠状异物从岸上流淌入海,芳香扑鼻极远。山上偶有一点灵光绽放,稍纵即逝,似有颗颗宝珠坠落石缝间。
柳赤诚笑道:“怕什么,凑近了去看啊,我师兄都杀进渌水坑了,又有我在旁护道,你到底怕个什么?你应该想着怎么将此物收入囊中啊,别忘了咱们白帝城彩云间,有那黄河之水天上来,更有那鲤鱼跳龙门的壮阔景象,你小子若是搬了此物过去,作为歇脚地,多少水族会念你的大道恩情?”
顾璨说道:“远观即可,一件身外物,贪图所谓的香火情,只会耽误我修行。”
柳赤诚无奈道:“你看那修行路上,多少得道之人,也仍是会拣选一两事,或醇酒或美人,或琴棋书画,用来消磨那些枯燥乏味的光阴岁月。”
顾璨说道:“那就等我得道了再说。”
柴伯符小心翼翼说道:“似乎无人看管这座歇龙石,那么些天材地宝,天予不取?”
山泽野修出身,如果见了钱都不眼开,那叫眼瞎。
何况柴伯符修行水法大道,腰间那条螭龙纹白玉腰带上边,以及上边悬挂着的一长串玉佩、瓶罐,也都是没有机缘获得一只龙王篓的替代之物。
柳赤诚推了柴伯符一把,笑眯眯道:“龙伯老弟,你去,顾璨带来的福缘,我卯足劲开的门,你轻松捡宝,事后如何分账,顾璨说了算,都是老朋友了,想必顾璨不会亏待了你。”
柴伯符悻悻然,三人一起,他胆气很足,毕竟靠山是那白帝城,可若是自己单独一人,他可不敢登上什么上古遗址的歇龙石。
顾璨说道:“去吧。”
柴伯符膝盖一软,结果被柳赤诚抓住脖子,随手一丢,砸在那歇龙石之巅。
抖落一身尘土碎屑,柴伯符头皮麻烦,老子哪怕是元婴之时,也只敢尝试着去捕捉一条小蛟小虬之类的,这会儿直接掉入一处蛟龙老巢,算怎么回事?
话是这么说,少年面容、身段的龙伯老弟,循着一粒宝光的转瞬明灭痕迹,一个饿虎扑羊,跃出十数丈,从石缝间刨出一颗枣核大小的宝珠,柴伯符愣在当场,双手使劲一搓,搓去那颗宝珠的些许污垢尘土,轻轻呵了一口气,以水法牵引宝珠灵光,顿时绽放光芒,四周水气弥漫,沁人心脾,柴伯符凝神端详手中异宝,神色雀跃,喃喃道:“果真是虬珠,品秩极高,卖给帝王做冠冕,一颗谷雨钱打底!若是作为龙女仙衣湘水裙的点睛之物,女修们多半愿意掏两颗谷雨钱。如果来个十数颗,打造那水法重宝‘掌上明珠’手串,听说最被上五境的女仙青睐……”
远处柳赤诚啧啧道:“好一招饿狗吃屎,就是瞧着恶心了点。”
柴伯符开始大肆搜刮山中宝珠。就连那山崖不同地段的石材质地,都一一叩击过去,仔细确认了一番。
顾璨说道:“野修道路不好走,其中艰辛困顿,不足为外人道。”
柳赤诚笑道:“这是同病相怜?”
顾璨摇头道:“在说个事实。”
柳赤诚问道:“事后分账,多分点给龙伯老弟?”
顾璨还是摇头,“半点不给。”
柳赤诚哈哈大笑。
顾璨问道:“既然有那海上仙师能够凭借山上秘术,寻觅歇龙石求横财,现在禁制一开,会不会很快有人赶来?”
柳赤诚笑道:“多半是有的。”
顾璨闻言后御风去往歇龙石。
柳赤诚与他并肩而游,三千多年前,蛟龙之属,还是司职风调雨顺、水旱丰歉的显赫存在,会去往大陆,播云布雨,归来之时疲惫不堪,往往在此半途休歇,纳凉驱暑,修养精神。动辄有千百条疲龙盘踞其上。不过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师兄见过。”
顾璨说道:“道家有部《太上洞渊经》,曾经详细记载了一百一十六位龙王之名,以及各自职责所在、所具神通。”
柳赤诚点头道:“六月六,市井百姓晒伏,龙宫也会晒龙袍。世间各处水府的龙女,往往会选择在这一天上岸,拣选情郎,多是露水姻缘,运气好些的男人,还可以入赘龙宫。可惜喽,如今世人再无此艳福。”
顾璨问道:“歇龙石不会开了门,就任由外人予取予夺吧?”
柳赤诚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渌水坑会专门让一位捕鱼仙驻守此地,玉璞境修为,又近水,战力不俗,只不过有我在,对方不敢妄动。再者这些宝珠、龙涎,渌水坑还真看不上眼。说不定还比不上岸上一些灵器品秩的奇巧物件,来得讨喜。渌水坑每逢百年,都会举办避暑宴,这些水中之物,渌水坑恐怕早已堆积如山,时日一久,任其珠黄再舍弃。”
两人飘落在歇龙石一处山崖顶部,顾璨蹲下身,伸手触及岩石,尽可能熟悉此处地理。
柳赤诚感慨道:“把这个世道想得简单了,人心人性,单薄如白纸,也就那么回事。可要想得复杂了,就是自讨苦吃,学问无穷尽,以有涯求无涯。你学谁不好,非要学他陈平安。”
顾璨说道:“这个世道,一个柳赤诚十个柳赤诚一百个柳赤诚,都是一个鸟样,但是有没有他,大不相同,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柳赤诚不愿与顾璨过多评价陈平安,容易被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