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先前的演武,就真的只是演练,孩子们只是旁观。
今天陈平安想要让孩子们站在与自己为敌的立场上,亲身感受那一拳。
当年在北俱芦洲,前辈顾祐,拦住去路。
曾问拳于自己。
出拳毫无征兆,接拳毫无准备,顾祐那突兀一拳,倏忽而至,当时陈平安几乎只能束手待毙。
陈平安停步后,静心凝气,浑然忘我,身前无人。
与陈平安遥遥对峙的姜匀,额头渗出细密汗水,下意识就与所有人提醒道:“咱们都咬牙站稳了,谁都不能后退,谁都不要背贴墙壁,就算吓得尿裤子,也要站着不动!”
那个玉笏街的小姑娘孙蕖颤声道:“我现在就怕了。”
孙蕖最初与姜匀一样,是最不希望学拳的孩子,因为她有个妹妹,名叫孙藻,是剑修。
元造化低声道:“那你就一心立桩,什么都不要想!”
陈平安没有着急出拳。
这对于那些站在墙根下的孩子而言,更是煎熬。既然早晚挨刀,不如给个痛快,总好过对方慢悠悠磨刀吓唬人。
阿良说道:“郭竹酒,你师父在给人教拳,其实他自己也在练拳,顺便修心。这是个好习惯,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全是贬义的说法。”
陈平安先前所学拳法太杂,需要借此机会,好好反省一番,熔铸一炉。或者偶尔什么都不想,就跟平常人用睡觉作为休歇差不多,来这里静静心。教拳,练拳,修心,隔三岔五的躲寒行宫之行,看似一件事,其实是在做三件事。
为剑气长城的这拨武夫胚子教拳喂拳,更重要的,还要尽量给所有孩子一条相对安稳的修行路,原本对于一位需要为战局走势负责的隐官而言,就是一件实实在在的分心事。可到最后,结果还是没亏。
郭竹酒早早摘下书箱搁在脚边,然后一直在模仿师父出拳,从头到尾就没闲着,听见了阿良前辈的言语,一个收拳站定,说道:“师父那么多学问,我一样一样学。”
白嬷嬷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姑爷这一拳下去,估计不少孩子会当场崩溃。”
阿良笑道:“能够真真切切知道拳高何处,是好事。”
当时顾祐前辈,作为撼山拳谱的老祖宗,看到了自己这位来自别洲的纯粹武夫,恰好武道根基就在撼山拳之上,顾祐便以十境武夫递出九境巅峰一拳。
陈平安一步跨出,悄无声息。
以六步走桩前行,转瞬之间,快若奔雷,整座演武场都开始震动起阵阵涟漪,四面八方皆是充沛拳意。
孙蕖这样希冀着以立桩来抵御心中畏惧的孩子,演武场震动之后,就立即被打回原形,立桩不稳,心境更乱,满脸惊骇。
姜匀感受到那股遮天蔽日的拳意之后,轻喝一声,一脚重重踩踏而出,拉开拳架,以自身拳意抵御天地拳意。眼见着身旁孙蕖就要跌倒在地,姜匀一咬牙,挪步横移,满脸痛苦之色,依然挡在了孙蕖身前。毕竟是个小娘们,他这个大老爷们得护着点。
许恭和元造化几乎同时喊道:“六步走桩!”
所有孩子竟是心有灵犀,几乎同时不退反进,要以走桩对走桩。
罡风铺面,拳意压身。
哪里是他们想要以退为进就能成的,至多踏出两步,所有人便踉跄后退。
那孙蕖不知如何生出的一点胆识,竟是绕开了身前姜匀,选择自己面对那一拳。
转瞬过后。
连同姜匀在内,所有人都背靠墙壁,个个脸色惨白,汗流浃背,还有些体魄孱弱的孩子,早已靠墙跌坐在地。
陈平安站在演武场中央地带,一手负后,一手握拳贴在腹部,悠悠然吐出一口浊气。
赶紧转过头,抹了一下鼻子流淌出的鲜血,以当下的体魄递出这形似神似一拳,哪怕最终只是出了半拳,还是很不轻松。
陈平安转头笑道:“都起来吧,今天练拳到此为止。”
所有孩子都没有回过神,有些呆滞。
陈平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这一拳过后,不得不说,我挑选武道种子的眼光,真是不错。以后你们哪天自己行走江湖了,遇到同辈武夫,大可以说,你们的教拳之人,是剑气长城十境武夫白炼霜,喂拳之人,是浩然天下陈平安,一旁观拳之人,曾有剑客阿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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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嬷嬷告辞,陈平安和阿良带着郭竹酒,三人徒步离开躲寒行宫。
阿良说道:“竹酒啊,先前你师父提到观拳之人,只说了我,忘了你,伤不伤心?”
郭竹酒一脸疑惑道:“师父说了啊,阿良前辈你没听见?”
阿良愣了一下,“我怎么没听见?”
郭竹酒一本正经道:“我在自个儿心里,替师父说了的。”
阿良赞叹道:“竹酒你这份剑心,厉害啊。”
陈平安笑道:“阿良,那么剑气十八停?能不能教给我这弟子?”
阿良无奈道:“我先前说要教,竹酒不稀罕啊。”
阿良捋了捋头发,“不过竹酒说我相貌与拳法皆好,说了这般肺腑之言,就值得阿良叔叔死皮赖脸传授这门绝学,不过不急,回头我去郭府做客。”
郭竹酒与陈平安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师父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