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刚要婉拒,那个姜匀就双臂环胸,扯开嗓子喊道:“隐官何在?!”
他娘的小兔崽子,到底谁是隐官大人。
陈平安看了眼那个坐起身的假小子,默默抬起手,手臂颤抖,擦拭脸上的尘土和汗水。
白嬷嬷面带微笑。
陈平安只得快步走到演武场。
陈平安也没多做什么,就只是说了些六步走桩的拳法心得,简明扼要,几句话的事情。
姜匀以为刚起了个头,结果那年轻隐官就闭嘴了,孩子忍不住问道:“这就完事啦?”
陈平安点头道:“拳理本来就不会太多,这跟越薄的书籍,蕴含学问越大,是一个道理。”
话说一半。
三教诸子百家的学问,越是宗旨所在,后世越是注经、训诂繁多,最终枝繁叶茂,包罗万象。
只是与孩子们打交道,讲得越繁琐,反而会让他们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白嬷嬷笑道:“隐官大人,如果不着急返回避暑行宫,刚好今天立桩演练得差不多了,可以教一教这撼山拳的走桩。”
有外人在,姑爷自然是不能喊了。
陈平安想了想,在这边逗留半个时辰,肯定没问题,便点头答应下来,笑道:“这走桩,源自撼山拳。”
那姜匀又插话道:“等会儿,这拳谱名字不霸气啊,撼山?咱们剑气长城,哪个剑修不是一剑下去,就把山给平喽?”
陈平安微笑道:“那你来教我拳法?”
姜匀皱眉道:“好好说话,讲点道理!”
陈平安会心一笑,继续说道:“拳谱名字兴许是真不如何,那我就多说几句。”
大致讲了些浩然天下的武夫处境,说那些不是高门出身的市井武夫,拳招驳杂,只要能够拳裂砖脚碎石,就已经是很不错的武把式了,所以撼山二字,分量其实半点不轻。言语之中,夹杂了一些陈平安自己的见闻。所以孩子们都听得比较专注入神,当然,能够难得偷个懒儿,不站桩挨打,不枯燥走桩,谁不喜欢。
讲完之后,陈平安演练了几遍走桩,再帮着孩子们指出一些走桩的瑕疵,一炷香过后,休息期间,陈平安先前讲过了市井江湖,又讲了些九境、十境武夫的武道山巅风光,孩子们爱听这个,反正躲寒行宫就是个牢笼,跑都跑不掉,姜匀曾经撺掇着玉笏街那个小丫头一起跑路,大半夜刚上了墙头,就给那凶神恶煞的老婆姨扯了回去,罚他们俩站桩,小姑娘站得晕厥过去,姜匀直接站得睡着了。
当时姜匀两人罚站的不远处,就有两个自己主动站桩的孩子,只是后者很快被白嬷嬷赶回去休息。
练拳忌个死字。
穷学文富习武,习武就得有明师领路,打熬筋骨更是耗钱,不然太容易走岔路,练拳反而只会伤身,消磨人之元气。拳意未上身,反而好像练出个鬼上身,就是许多拜师无门的武夫最大苦楚。
陈平安掐准时辰,告辞离去。
白嬷嬷继续为孩子们教拳。
姜匀小声嘀咕道:“真见了面,失望得很啊。”
白嬷嬷笑道:“等你哪天自认有资格与隐官问拳,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了。”
姜匀摇头道:“算了吧,二掌柜鬼精鬼精的,等我境界高了,赶上了二掌柜,我肯定先试探询问一番,只要他答应我的问拳,我就不打了。”
白嬷嬷摇摇头,姜氏家族挺本分的,怎么养出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小王八蛋。
姜匀瞥了眼老妪,孩子这会儿觉得更奇怪,自己爷爷当年怎么会喜欢这么个老婆娘?
陈平安回了趟避暑行宫,然后喊上愁苗剑仙,一起去往倒悬山春幡斋,顺便走了趟梅花园子,酡颜夫人送往避暑行宫的那本册子,不薄,所以陈平安这趟倒悬山之行,多带了两件咫尺物,都是跟晏溟、纳兰彩焕借来的,在空荡荡的梅花园子,愁苗剑仙看着那个两眼放光搬东西的隐官大人,忍不住问道:“你在宁府密库,也是这个德行?”
陈平安懒得跟他废话。
这能一样?
到了春幡斋仔细翻看账本,韦文龙在一旁小声解释里边的某些门道,听得米裕剑仙有些犯困。
愁苗和林君璧最担心的那个结果,暂时还没有出现。
八洲渡船依旧畅通无阻,能够顺利赶赴倒悬山。
来的路上,愁苗提议可以适当抬高出价了,陈平安觉得可行,就与晏溟、纳兰彩焕和邵云岩一起商议此事的细节,一些重要物资价格依旧,不然剑气长城的钱财运转,压力太大,哪怕额外加上春幡斋和梅花园子两座私宅的丰厚家底,依旧远远不够看,但是针对八洲每条渡船的某些次等“闲余”物资,可以适当让利更多,一步一步来。
回了剑气长城,这是陈平安第一次靠近城池以北的那座海市蜃楼,没有步入其中,只是远观。
愁苗剑仙抬头看了眼天幕,再以心声说道:“不谈出剑杀力高低,只说事情本质,你能做到老大剑仙那一步吗?”
陈平安摇头道:“很难做到。”
剑气长城那边,宁姚这拨剑修率先御剑返回城头。
人人负伤,叠嶂受伤最重。
陈清都走出茅屋。
陈三秋喊了声老祖宗,陈清都嗯了一声。
仅此而已。
若是外乡人遇到了喝酒时候的陈三秋,很难想象,这个风流倜傥的年轻酒鬼,若是认祖归宗,正是陈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