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以后自己还要不要独自离开落魄山,去闯荡江湖了?把师父一个人留在落魄山,好可怜的。
陈平安回头望去,一个小姑娘飞奔而来。
裴钱总算开心了些,心想若是这个小师妹竟敢不主动来见自己,就要损失大了。
郭竹酒一个蓦然双脚站定,然后一个蹦跳,飘落在裴钱身边,笑容灿烂道:“小个儿大师姐,要与师父离开了,哭,快给我哭起来!哭完之后,就放心些,有我在师父身边照顾师父嘛。”
裴钱就算想要哭鼻子也哭不出来了,摘了其实空荡荡的小书箱,递给郭竹酒,说道:“说好了啊,是大师姐借你的,不是送你的。下次见面,你可不能还给我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竹箱,半点折损都不可以有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借都不借你了。”
郭竹酒一把接过小竹箱,直接就背在身上,使劲点头,“大师姐你只管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小书箱背在我身上,更好看些,小竹箱要是会说话,这会儿肯定笑得开花了,会说话都说不出话来,光顾着乐了。”
裴钱伸出手,“书箱还我。”
郭竹酒不搭话,反而问道:“大师姐行山杖也借给我呗,小书箱加上行山杖,绝配啊,我肯定每天背着小书箱,手持行山杖,咄咄咄戳着大街小巷的青石板和黄泥地,都给我走遍了才罢休。”
裴钱满脸委屈,借了小竹箱还要得寸进尺,哪有这么当小师妹的,所以立即转头望向师父。
陈平安笑道:“可以下次见着了郭竹酒,还了你小书箱,再借给她行山杖。”
裴钱朝郭竹酒一挑眉头。
郭竹酒点头道:“也行吧。”
然后郭竹酒拉着裴钱走在一旁,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起来,郭竹酒送了裴钱一只小木匣,说是小师妹给大师姐拜山头的赠礼。裴钱不敢乱收东西,又转头望向师父,师父笑着点头。
陈平安与种秋说道:“种先生,回了浩然天下,不用着急返回宝瓶洲,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南婆娑洲游历一番,我有个朋友,叫刘羡阳,如今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不过崔东山应该不会与你们随行,他在家乡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所以到了倒悬山,与他多借些神仙钱,游学路上多美好,可是只看山水也不成。”
种秋笑道:“已经与他借过一次钱,再借一次也没什么。”
陈平安说道:“此次游历,在剑气长城,我没有太多考虑种先生的武学修行,对不住了。”
种秋摇头道:“这种客气到了混账的言语,以后在我这边少说。”
陈平安就不再多说客气话。
种秋最后说道:“再好的道理,也有不对的时候,不是道理本身有问题,而是人有太多难处和意外,明明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到最后又有几个人喜欢那碗饭,几个人真正想过那碗饭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陈平安点头道:“我多想想。”
种秋欲言又止,还想说些劝慰言语宽心话,只是看着这个青衫年轻人,觉得好像没必要,便不说了。
裴钱轻轻喊了一声师父,便说不出话来。
郭竹酒背着小竹箱,开始掰手指头,应该是在心中数数,看看大师姐何时会哭鼻子。
裴钱眼角余光瞧见了郭竹酒的动作,便顾不得伤感了,这个小姑娘真烦人。
曹晴朗与先生作揖告别。
陈平安轻轻挥手,然后双手笼袖。
送别他们之后,陈平安将郭竹酒送到了城池大门那边,然后自己驾驭符舟,去了趟城头。
城头上,左右问道:“都离开了?”
陈平安点点头。
左右皱眉道:“有话直说。”
陈平安有些怀念裴钱曹晴朗都在的时候,大师兄对自己就会客气些啊。
陈平安轻声道:“我若是希望大师兄答应先生离开剑气长城,其实就不该拒绝老大剑仙,应该答应在落魄山祖师堂那边,点燃本命灯。这样一来,大师兄最少就不用因为我留在这边,多出一份顾虑。”
左右说道:“话说一半?谁教你的,我们先生?!老大剑仙已经与我说了全部,我出剑之快慢,你连剑修不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谁给你的胆子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怎么与郁狷夫说的那句话,难不成道理只是说给他人听?心中道理,千难万难而得,是那店铺酒水和印章折扇,随随便便,就能自己不留,全部卖了挣钱?这样的狗屁道理,我看一个不学才是好的。”
陈平安一时间无言以对。
大师兄在自己这边往往言语不多,今天说了这么多,看样子确实被自己气得不轻。
没关系。
陈平安早有应对之策,“先生就算再忙,如今有了裴钱曹晴朗他们在落魄山,怎么都会常去看看的,大师兄如何教剑,我相信大师兄的师侄们,都会一五一十与我们先生说的,先生听了,一定会高兴。”
这次轮到左右无言以对。
陈平安转移话题,问道:“蛮荒天下那边,是不是也有很多没忘记剑气长城这边的人?”
左右点头道:“自然。但依旧无大用。”
陈平安又问道:“儒家和佛家两位圣人坐镇城头两端,加上道家圣人坐镇天幕,都是为了尽可能维持剑气长城不被蛮荒天下的气运浸染、蚕食转化?”
左右说道:“对于三教圣人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那位佛子出身的儒家圣人,当年与先生辩论落败,去了亚圣一脉,学问精深,所以你别觉得亚圣一脉如何不堪。我们读书人,最怕自身利益受损,便挠心挠肺,怨怼全部。也别觉得礼圣一脉有了个君子王宰,便去认为世间所有礼圣一脉的儒家门生,人人君子贤人。”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如此一叶障目便不见山岳。”
桐叶洲的君子钟魁,便是出身亚圣一脉。
左右问道:“那崔东山,临行之前,说了些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琐碎事。”
左右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当年除了先生,没有人见过少年时候的崔瀺。我们几个见到了他,已经是个跟你如今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还是一直相信,这个世道会越来越好。”
左右笑道:“当如此。”
陈平安转头说道:“大师兄,你若是能够平时多笑一笑,比那风雪庙魏晋其实英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