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璧摇头道:“这种棋,我不下。”
崔东山竟然点头道:“确实,因为还不够有意思,所以我再加上一个说法,你那本翻了很多次的《彩云谱》第三局,棋至中盘,好吧,其实就是第五十六手而已,便有人投子认输,不如我们帮着双方下完?然后依旧你来决定棋盘之外的输赢。棋盘之上的输赢,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嘛。你帮白帝城城主,我来帮与他对弈之人。咋样?你瞧瞧苦夏剑仙,都急不可耐了,堂堂剑仙,辛苦护道,多么想着林公子能够扳回一局啊。”
林君璧无言以对。
此人,是疯子。
彩云谱,之所以能被世间所有棋手视为“我于人间观彩云,高高在上不可攀”,就在于赢棋之人无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个输棋之人,只要起身离开了那张棋盘,离开了白帝城,也是云下城外我无敌。
关于彩云第三局的后续,无数棋手都有过极其艰深的钻研,就连林君璧的师父都不例外,只说那崔瀺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投子认输,恰好说明此人,真正当得起世间棋道第二的称号。
所以林君璧摇头道:“这种棋,我不下。你我身为棋手,面对这棋盘棋子,就不要侮辱它们了。”
崔东山冷笑道:“你有资格侮辱这彩云谱?林君璧,你棋术高到这份上了?才五十六手,彩云局对弈双方,境界够了,才可以看得到结局处,其余彩云之下的所有棋手,当真知道双方心中所想?换成你我来下棋,那两位的中盘结束局,你真有本事维护住白帝城城主的优势?谁给你的信心,靠连输三场吗?!”
林君璧沉声说道:“不与苦夏剑仙言语棋盘之外胜负,我与你下这残局!”
崔东山笑道:“好,那就加一个彩头,我赢了,再下一局,你必须与苦夏剑仙事先说好胜负。”
林君璧说道:“等你赢了这部彩云谱再说。”
崔东山笑道:“还好还好,林公子没说‘赢了我再说’,不然哪怕是这般仰慕林公子神仙风采的人,也要吐一口唾沫在棋盘上了。”
剑仙苦夏忧愁不已。
其余年轻剑修,哪怕是金真梦,都对这一局充满了期待。
崔东山突然转头说道:“无关人等,没资格看这局棋,当然了,真要看也行,不多,一人一颗谷雨钱。都给我大气些,拿出来拿出来。”
朱枚举起手道:“我要看,郁姐姐这颗谷雨钱,我帮忙出。”
崔东山立即变了一副嘴脸,挺直腰杆,一身正气道:“开什么玩笑,郁姐姐的朋友就是我东山的朋友,谈钱?打我脸吗?我是那种下棋挣钱的路边野棋手吗?”
蒋观澄在内不少人还真愿意掏这个钱,但是剑仙苦夏开始赶人,并且没有任何回旋的商量余地。
所以城头上,竟然只留下了郁狷夫以及有郁狷夫撑腰的朱枚。
双方各自摆放棋子在棋盘上,看似打谱复盘,实则是在彩云谱第三局之外,再生一局。
半个时辰过后,长考不断的林君璧,莫名其妙在右上角中刀,棋盘上只下出三十六新手,林君璧便脸色惨白,迟迟不肯投子认输。
崔东山淡然道:“按照约定,再下一局,是下那那收官阶段输棋的彩云谱倒数第二局,棋盘余地太少太少,意外太小太小了,你依旧为白帝城城主落子。记住了,先与苦夏剑仙说好棋盘外的胜负。就只是运气之争,棋盘之上的输赢,别太过在意。如果还是我赢,那我可就要狮子大开口了,求你与我再下一局。”
林君璧与苦夏剑仙说了棋盘外的谁胜谁负。
然后双方重新收拢棋子,再摆放棋子。
相较于前一局棋,这一次棋盘上的棋子众多。
短短一炷香后,白衣少年便笑道:“放心,下一局,这一次,换我来先与苦夏剑仙说胜负,你我再下棋,运气一事,既然次次在我,赌运太旺,那我就跪求一输,主动更换运气方位,这一次若还是我赢,那又如何,反而说明我今天是真的运气太好啊,与林公子棋术高低,有半颗铜钱的关系吗?没有的,没有的。”
林君璧额头渗出汗水,呆滞无言。既不愿意投子认输,也没有言语,好像就只是想要多看一眼棋局,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输的。
对方那个白衣少年嘴上说着客气话,却是满脸讥笑。
郁狷夫叹了口气,拉着朱枚离开此地。
果然又被那个崔东山说中了。
她郁狷夫先前的“赌运”其实算好的了。
少女朱枚也是知道轻重的,默默跟着郁狷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苦夏剑仙正要开口说话。
崔东山双指捻住一枚棋子,轻轻转动,头也不抬,“观棋不语,讲点规矩行不行?堂堂中土剑仙,更是那周神芝的师侄,身负邵元王朝国师重托,就是这么帮着晚辈护道的?我与林公子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所以我处处好说话,但要是苦夏剑仙仗着自己剑术和身份,那我可就要搬救兵了。这么个粗浅道理,明白不明白?不明白的话,有人剑术高,我可以求个情,让他教教你。”
苦夏剑仙从犹豫变成坚定,不管那个白衣少年的言语,苦夏剑仙沉声道:“林君璧,可以起身了。”
林君璧犹豫不决,双拳紧握。
崔东山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按在棋盘上,随手一抹,滑到了林君璧那边的棋盘边缘,小小棋子,刚好一半在棋盘,一半悬空。
崔东山微笑道:“起身?可以。投子认输。认输输一半。”
苦夏剑仙怒道:“你这厮休要得寸进尺!你竟敢坏林君璧道心?!”
崔东山双手笼袖,笑哈哈道:“修道之人,天之骄子,被下棋这般闲余小道坏道心,比那严律更厉害,这次是真要笑死我了。”
崔东山抬起头,望向那位怒气冲冲的苦夏剑仙,笑眯眯问道:“笑死我,就能帮林君璧赢棋啊?”
林君璧颤声道:“未下棋便认输,便只输一半?”
崔东山点头道:“当然。只不过有个小条件,你得保证这辈子再也不碰棋盘棋子。”
林君璧汗流浃背。
崔东山打着哈欠,也不催促林君璧做决定,就只是显得有些无聊。
世人只知道彩云谱是彩云谱。
根本不知道下出彩云局的对弈双方,相对而坐,却在棋盘之外,又有哪些深不见底的勾心斗角。
那才叫真正的下棋。
你们这些从彩云谱里边学了点皮毛的小崽子,也配自称棋手国手?
崔东山像是在与熟人闲聊,缓缓道:“我家先生的先生的著作,你们邵元王朝除了你家先生的书房敢放,如今帝王将相门庭,市井学塾书案,还剩下几本?两本?一本都没有?这都不算什么,小事,愿赌服输,落子无悔。只是我好像还记得一件小事,当年万里迢迢跑去文庙外边,动手去砸碎路边那尊破败神像的,其中就有你们邵元王朝的读书人吧?听说返乡之后,仕途顺遂,平步青云?后来那人与你不但是棋友,还是那把臂言欢的忘年好友?哦对了,就是那部城根下躺着的那部棋谱之主人,大名鼎鼎的溪庐先生。”
苦夏剑仙心中微动,方才依旧想要说话,劝阻林君璧,只是现在已经死活开不了口。
玉璞境剑修米裕,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当时遇上那人,依旧一动不敢动。
那么他苦夏此刻也如出一辙。
只是林君璧当下失魂落魄,况且境界实在还是太低,未必清楚自己这会儿的尴尬境地。
崔东山对那林君璧,嗤笑道:“彩头?接下来我每赢你一局,就要让你不得不再下一局,哪怕次次只额外收你一颗小暑钱,我都能让你输掉所有的修道未来,甚至是半个邵元王朝,我要下到你恨不得现在就去投胎,下辈子再也不碰棋子!你以为与我对弈,是你不想下棋便不想下的?嗯?!”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与谁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