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大圣是一头血统不纯的搬山猿,虽然才五百年,可凭借着一副天生强韧的体魄,最喜好与鬼物或是练气士近身厮杀,还重金购买了一副品秩极高的甘露甲傍身,又拥有一对杀力巨大的流星锤,如虎添翼。
剥落山的戒备,稀疏不堪,三三两两的精怪扎堆,忙着赌钱,很是心无旁骛。
不过剥落山有三处极其巧妙的连环山水禁制,虽然不是什么护山大阵,但是只要外人贸然潜入,很容易触发,惊动整座剥落山。
府邸悬挂“广寒殿”匾额,倒是打造得金碧辉煌,半点不寒,十分喜庆富贵,应该花了不少神仙钱,而且里里外外种了不少桂树,不过都不是什么奇珍异种。
在后院那边,一位身姿曼妙、一张脸庞却坑坑洼洼的妇人,站在台阶上,她身穿一袭雍容华贵的宫装,见着了那位挂在竹竿上的书生后,眼睛一亮,腮帮鼓起,一起一伏,她抹了把口水,笑得花枝乱颤,不等那已经酝酿好措辞的持扇精怪邀功半句,就被她连同所有碍眼的喽啰一并驱走。
竹竿被放在地上,书生姿势别扭至极,躺在地上,手腕勒痕已经淤青,他艰难开口,嗓音颤抖道:“避暑娘娘?”
妇人蹲下身,伸手抚过文弱书生的脸庞,她眼神迷离道:“好久没见着这么俊朗的男子了,真好。小哥儿,放宽心,我是个会疼人的妇道人家,别听外边瞎传,什么避暑娘娘喜好爆炒、不喜清蒸的混账话,我吃人的法子,最是销魂了,男人都要喜欢万分的,我这剥落山,哪里是什么龙潭虎穴,真真是你们男子的快活福地。”
言语之间,妇人情难自禁,吐出极长极宽的一条古怪长舌,嘴角更有垂涎滴落在书生脸上。
书生欲哭无泪。
似乎吓傻了,然后直愣愣看着她。
这位避暑娘娘妩媚笑道:“瞧什么呢?莫要猴急,帮你松绑后,你我同去鸳鸯榻,什么都给你瞧。”
书生缓缓说道:“你这只蟾蜍,倒是没有胡吹法螺,还真是月宫种啊,不虚此行。”
妇人愣了一下。
一瞬间,黑烟滚滚,煞气冲天,将这位避暑娘娘笼罩其中,传出她一阵急促凄惨的哀嚎之后,很快就悄无声息,唯有一大滩鲜血,在地面如花绽放。
片刻之后,变成了书生蹲在地上,避暑娘娘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副白骨。
书生满嘴鲜血,也不擦拭,打了个饱嗝,一边伸出手掌蘸了些鲜血,一边转头望向墙头那边,笑问道:“热闹看够了吗?”
饶是陈平安都大吃一惊。
精怪鬼魅害人此人,不少见,狐魅戏弄勾引书生,也常有。
可“书生”吃妖,是陈平安头一回见。
陈平安蹲在墙头上,腰间已经重新悬挂好养剑葫,问道:“这位修为平平的避暑娘娘,明显是有一座大靠山的,并且不会是那其余大妖,你半点不怕?”
书生笑道:“不是刚好有你来当替死鬼吗?”
陈平安也笑道:“稍微讲一点江湖道义好不好?”
养剑葫内的初一十五闪电掠出,没有纠缠那位书生,而是直接没入土地。
吃一堑长一智,范云萝的车辇遁地,让陈平安记忆犹新。
双方同时沉默。
书生应该是忌惮这位年轻剑仙的那把剑,会不会快过自己的独门遁术。
陈平安则是怕他跑得太快,就这么没影了,这笔账还怎么算?
至于被这个家伙栽赃嫁祸,其实无所谓,后边的麻烦,来什么接什么,本就是来此历练的,太过安逸,陈平安反而不习惯。实在不行就动用金色材质的缩地符,配合剑仙,暂时逃离鬼蜮谷,等到摸清了对方大致底细,再进鬼蜮谷,用钝刀子割肉这个笨法子,慢慢磨,就看谁的耐心更好了,打不过再跑,跑了再来。
陈平安和书生几乎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住口。
书生擦拭嘴角血迹,“你先说,剑仙嘛,我生平最为敬重了。”
陈平安说道:“你先说,还是你们读书人更金贵一些。”
书生一脸惊讶,“咱俩就这么耗着?”
陈平安点头道:“你高兴就好。”
书生眼睁睁看着那家伙手中多出一把长剑,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袖一挥,那些鲜血被聚拢为一颗圆球,萦绕在他身边,缓缓打转,然后他试探性问道:“既然你讲江湖道义,那我也讲一讲和气生财?”
陈平安问道:“怎么个生财?”
书生指了指高墙以外,正气凛然道:“这不是还有五头妖物嘛,不像这位家境寒酸的避暑娘娘,其余的,个个家底丰厚。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起为民除害去!”
陈平安点头道:“好。”
书生蓦然破口大骂道:“好你大爷的好,你的杀气藏得好,可你那把剑就差长出一张嘴,对老子喊打喊杀了!”
陈平安眯起眼。
书生缓缓起身,神色漠然。
他虽然是头一回碰到这位事迹已经传遍鬼蜮谷南方的年轻游侠。
所以不会清楚,此时此刻的陈平安,会让所有熟悉他的人,无论敌我,都感到陌生。
可书生知道一件事。
这家伙,好重的杀心。
竟是压过了那把剑的剑气!
书生觉得也好,不如放开手脚厮杀一场。
杀人夺宝,富贵险中求,他这辈子赌运奇佳,还没输过!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然后抬手拍了拍心口,笑容灿烂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