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栋院子之时,整座府邸骤然光亮起来,一盏盏灯笼点燃高挂起来。
这位夜潜府邸的女子,被一名重金聘请而来的临时供奉,六境剑修,以一把本命飞剑,故意抵住她心口,而非眉心或是脖颈,再用一把出鞘长剑,轻轻搁在那蒙面女子的肩头上,双指并拢轻轻一挥,撕去遮掩女子容貌的面纱,面容如花甲老人的“年轻”剑修,倍觉惊艳,微笑道:“不错不错,不是修士,都拥有这等肌肤,真是天生丽质了,听说姑娘你还是个纯粹武夫,想必稍稍调教一番,床笫功夫一定更让人期待。”
剑修转头对府邸主人笑道:“没骗人,按照约定,剩余一半的神仙钱,你们就不用掏腰包了。”
那女子只说要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在那之后,她任由处置。
剑修收剑入鞘,点了点头,却闪电出手,双指一敲女子脖子,然后再轻弹数次,就从女子嘴中呕出一颗丹药,被面容苍老的剑修捏在手中,凑近鼻子,嗅了嗅,满脸陶醉,然后随手丢在地上,以脚尖碾碎,“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寻死怎么成,我那买你性命的一半神仙钱,知道是多少银子吗?二十万两白银!”
不知为何,浑身发麻酥软的女子,想要咬舌自尽都成了奢望,只能被那名剑修按住肩头,扯去这处院落一间偏屋,踢开门,她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等圆眼睛的男人。
女子哭泣出声。
六境剑修洋洋得意道:“父女团圆之后,就该……”
就在此时,剑修身体瞬间紧绷,那柄本命飞剑刚刚离开关键气府,就发出一声颤鸣,原来是直直撞在了另外一柄本命飞剑的剑尖之上。
剑尖那一小截瞬间崩碎不说,剑修的飞剑还给人以双指夹住。
剑修僵硬转头,立即抱拳道:“晚辈云楼城杜射虎,拜见青峡岛剑仙前辈!”
原来不知何时,这名六境剑修老人身边站了一位脸色微白的年轻人,背剑挂葫芦。
那人松开手指,递给这名剑修两颗小暑钱。
六境剑修杜射虎,战战兢兢收下两颗小暑钱后,二话不说,直接离开这座府邸。
本命飞剑碎裂了剑尖,哪里是这次报酬的四颗小暑钱能够弥补,只是修补本命飞剑的神仙钱,又哪里能够比自己的这条命值钱?
只是可惜那个生得水灵白嫩的小娘们,注定是无福消受了。
这天夜里,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云楼城去往石毫国的城门,一直到清晨时分,已经远离云楼城,陈平安停马后,跳下马车,准备返回云楼城外的那座渡口,希望那艘系在岸边的渡船,没给人偷走,不然还是有些小麻烦。
那个女子掀开车帘子,坐在车夫位置上,她父亲已经在后边的车厢睡熟过去,性命无忧,就是这辈子很难再重返中五境了,她望向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忍着泪水,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报仇的!”
可是那个年轻人根本没有理睬她,就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这让女子愈发悲苦愤懑。
蓦然之间,她背脊生寒。
因为那个人停步转身了。
陈平安说道:“我可能在书简湖最少要待两三年,如果对你来说时间太短,没有把握报仇,将来可以去大骊龙泉郡找我。”
女子愕然。
陈平安对她说道:“你可以多带个朋友,好帮你收尸,因为我到时候只会杀你一个人。”
女子怔怔看着那个人渐渐远去。
车厢内,她爹似乎被吵醒了,咳嗽道:“不要想着找他报仇了。”
她擦干净眼泪,转头问道:“爹,之前他在,我不好问你,我们与他到底是怎么结的仇?”
车厢内,男人哑口无言。
绕着云楼城,来到那座渡口,那艘渡船不但还在,竟然还有云楼城不认识的两位修士,专门帮忙守着,大概是防止不长眼的蟊贼见财不要命,害得那位青峡岛供奉迁怒于整座云楼城。
陈平安与两位修士致谢,撑船离开。
愈行愈远,陈平安思绪飘远,回神之后,腾出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去往青峡岛,水路迢迢。
陈平安暂时也没打算去往附近的书简湖岛屿,结果在半路,就遇上了来接他的那艘巨大楼船,陈平安飘掠上船头,顾璨和小泥鳅并肩而立,顾璨挠头道:“陈平安,怎么几天没见,你又瘦了?”
陈平安问道:“宫柳岛那边怎么样了?”
顾璨翻了个白眼,双手笼袖,“没劲得很,拍桌子瞪眼睛,一天到晚吵架。不过这也不奇怪,书简湖历史上最近几次推举江湖君主,最长的一次,足足拖了大半年呢,就差没在岛上建茅屋或是议事堂打地铺了。最短的一次,倒是才个把月,因为吵来吵去,吵得某人烦死了,那家伙就一口气宰了二十多位当时的岛主,然后当天就有了新任江湖君主,是那人的姘头,也是书简湖唯一一位以女子身份、坐上江湖君主这把交椅的修士。”
陈平安点点头。
顾璨好奇问道:“这次离开书简湖去了岸上,有好玩的事情吗?”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看了一条线。”
顾璨跟小泥鳅面面相觑。
顾璨不打算自讨苦吃,转移话题,笑道:“青峡岛已经收到第一份飞剑传讯了,来自最近咱们家乡的披云山。那把飞剑,已经让给我下令在剑房给它当老祖宗供奉起来了,不会有人擅自打开密信的。”
陈平安回头看了眼顾璨,点点头,挤出一个笑脸,提醒道:“宫柳岛那边,越是风平浪静,你和小泥鳅越是要小心。我猜测大骊跟朱荧王朝,会在书简湖暗中较劲一番,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有任何一方参与其中,你最好退一步,不着急出手。青峡岛的刘志茂,能不能当成江湖君主,已经不是你和小泥鳅吃掉一两个金丹地仙可以决定的了。”
顾璨嗯了一声,“记下了!我晓得轻重的,大致什么人可以打杀,什么势力不可以招惹,我都会先想过了再动手。”
小泥鳅揉了揉肚子,其实有些饿了。
然后陈平安收回视线,继续远眺湖景。
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首望之,美玉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