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顾璨的内心真实想法。
顾璨害怕陈平安生气,解释道:“实话实说,想啥说啥,这是陈平安自己讲的嘛。”
陈平安便转移话题,“如果都是你顾璨,我们家乡那座小镇,就没有学塾那边齐先生,泥瓶巷没有我们的邻居刘爷爷,没有刘婆婆,没有经常帮你娘亲收稻谷、抢水源的赵叔叔。”
“我觉得没他们也没关系啊。有那些,也没关系啊,我和娘亲不一样活过来了。大不了多挨几顿打,娘亲多挨几顿挠脸,我迟早要一个一个打死他们。前者,我也会一个一个报恩过去,神仙钱?豪门大宅?漂亮女子?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泥瓶巷,也不会有我。”
顾璨瞪眼道:“那可不行!”
脸色微白的陈平安笑了笑。
沉默片刻,陈平安说道:“顾璨,我知道你一直在跟我说真话,所以我才愿意坐在这里,现在我希望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是能够跟我说真话。”
“可以!”
“你是不是喜欢杀人?”
顾璨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嘴角缓缓翘起,最后一点点笑意在他脸庞上荡漾开来,满脸笑容,眼神炙热且真诚,斩钉截铁道:“对!”
顾璨笑容灿烂,但是开始流泪,“陈平安,我不愿意骗你!”
陈平安也笑了,伸出手,帮着顾璨擦拭眼泪,“没关系,我觉得其实是我错了,我的那些道理,是讲不清楚对错是非的,可我还是陈平安,你还是小鼻涕虫。”
顾璨担心问道:“你生我的气?”
陈平安摇摇头,“不生你的气。”
顾璨嘀咕道:“可是你明明还在生气。”
陈平安说道:“我会试试看,对谁都不生气。”
顾璨离开后。
陈平安站起身,走向书案,却停步不前。
刚要转身,想要去桌旁坐着休息会儿,又不怎么想去。
就这么站在原地。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弯腰,想着。
在南苑国小寺庙里的老和尚,说过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顾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心中那把杀人刀,就在顾璨手里紧紧握着,他根本没打算放下。
那么与裴钱说过的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也是空谈。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现在陈平安觉得这“心中贼”,在顾璨那边,也走到了自己这边,推开心扉大门,住下了。打不死,赶不走。
因为他迈不过去自己的那个心坎。
顾璨是他绝对不会抛弃的那个人。
那位老大剑仙,名为陈清都的老人,他说这辈子处处讲道理,事事讲道理,就是为了偶尔几次不那么讲道理。
可是陈平安知道,老前辈嘴上不讲了,可道理还在老前辈的心里头。只是就连他这样的老大剑仙,也有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而已,才只好出剑。
陈平安有些茫然。
他突然发现,已经把他这辈子所有知道的道理,可能连以后想要跟人讲的道理,都一起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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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城高楼内,崔东山喃喃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崔瀺微笑道:“大道妙就妙在顾璨这种人,比起所谓的庸碌好人,更能出人头地。”
崔东山转过头,死死盯住崔瀺,“你没有让人暗中庇护顾璨?故意怂恿顾璨如此为祸一方?”
崔瀺反问道:“我如果让人成功刺杀了顾璨母亲,再拦阻陈平安这趟南下,到时候等到阮秀‘不小心’误伤了顾璨,岂不是死局更死?可是我需要这样安排吗?我不需要。当然,这样做的话,也就失去了火候的精妙,缺少了最最值得玩味的冲淡气韵,留给陈平安选择可以走的道路,更少,看似更狭窄,更家断头路,但是反而容易让陈平安跟着走极端,若是变成了顺乎本心,就能够一拳打死或是一剑捅死顾璨,不然就是干脆自我了断拉倒,这个死局只是死了人,意义何在。即便有些意义,却不够大。你不会心服口服,我也觉得胜之不武。”
崔东山神色落寞。
他骤然之间暴怒道:“崔东山,陈平安到底做错了什么?!”
崔瀺无奈而笑,“幼稚不幼稚?”
崔东山嘶吼道:“你给我说!”
崔瀺笑了笑,伸手在耳边,脑袋歪斜,微笑询问,似乎在等待答案:“至圣先师,礼圣,你们学问最大,来来来,你们来说说看。”
崔东山一下子安静下来。
崔瀺微笑道:“大局已定,现在我唯一想知道的,还是你在那只锦囊里边,写了法家的哪句话?不别亲疏,一断于法?”
崔东山失魂落魄,摇摇头,“不是法家。”
崔瀺点点头,“如此看来,那就也不是佛家了。”
崔东山痴痴然,“不是三教百家的学问,不是那么多道理里边的一个。”
崔瀺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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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颤颤巍巍伸出手,从袖子里拿出那只锦囊,在红烛镇离别前,裴钱送给他的,说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打开看一看。
陈平安打开锦囊,取出里边的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