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想。”
在那天闲聊之后,拿了钥匙却没有自己开门入院的陆抬,就经常来这边坐着,有曹晴朗身在私塾的时候,也有曹晴朗在家中晨读时分,陆抬一开始会给需要自己开灶烧火做些米粥吃食的曹晴朗,带些精致吃食当早饭,可是曹晴朗吃了两次后,第三次终于忍不住,很一本正经地与陆抬说了些心里话,说他如今领着衙门那边的钱财,学塾束脩,柴米油盐,都够用了。
陆抬耐心听完曹晴朗这个孩子的肺腑之言后,就笑问道:“那以后可就真吃不着这几家百年老店的美食了?不后悔?”
曹晴朗有些难为情,赧颜笑道:“若是真的很嘴馋,实在忍不住,也会跟陆大哥说一声。”
陆抬哈哈大笑,说没问题。
只是在那之后,直到今天,曹晴朗唯一嘴馋的,仍是一碗他自己买得起的馄饨。
所以陆抬今天有些开心。
竟然在藕花福地这么个小地方,给他找着了一个很像那家伙的曹晴朗。
有趣有趣。
陆抬终于觉得这趟藕花福地之游,让自己的心气上生出些劲头来。
回到宅子,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院落各处,一尘不染,道路皆都以竹木铺就,给那些婢女擦拭得亮如明镜。
一路上有三位因为陆抬而脱离苦海的婢女,先后与陆抬这位恩公和主人,打招呼。
方式有些奇怪,是些陆抬教她们从书本上搜刮而来的溢美之词。三名妙龄少女本就是教坊戴罪的官宦小姐,对于诗词文章并不陌生,如今古宅又藏书颇丰,所以不难。
所以有人说公子诗词,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
又有美婢说公子气度,似东海扬帆,风日流丽。
还有少女说公子容貌,若芝兰玉树,光耀满庭。
陆抬开怀大笑。
一路走去,陆抬脱了靴子,走在其中,最后斜靠在一座造型简洁素雅的罗汉榻上,有美婢想要上前服侍,给陆抬挥手赶走。
他嗅了嗅酒壶,抿了口酒,虽然比起藕花福地的酒水,味道已经好上不少,可哪里能够与浩然天下的仙家酒酿媲美。
陆抬将还壶底还趴着一只珍稀酒虫的酒壶,随手抛在远处桌上,稳稳当当,滴酒不溅。
之后半年,在这栋宅子的欢歌笑语中,藕花福地已是风起云涌,江湖是如此,庙堂沙场更是。
陆抬正在教一位聪慧婢女斗茶,有美婢说是屋外有位老儒士登门拜访。
陆抬便放下手头雅事,亲自去迎接那位学塾种老夫子。
按照曹晴朗的说法,种先生虽然严厉,可是对学塾所有人都教得很好,耐心更好。
门外,正是南苑国国师种秋,脸色不太好看,拒绝了进门的邀请,说在门口说完事情就走。
陆抬笑道:“洗耳恭听夫子教诲。”
种秋沉声道:“陆公子,你虽是好心,却是在拔苗助长!”
陆抬故意讶异,“此话怎讲?”
种秋恼火道:“陆公子敢做就不敢认?”
陆抬啪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扇动清风,风流倜傥,“敢问种夫子,我错在何处?”
种秋深呼吸一口气。
这个陆抬,这半年内,教了曹晴朗一大通所谓的世情和道理。
若非今天学塾那边,种秋无意间发现曹晴朗在与同窗争执,恐怕都不知道这个陆抬,给曹晴朗灌输了那么多“杂学”。
什么恨人有笑人无。什么好人难做,难在少有好人真正懂得君子是恩不图报,所以这类好人,最容易变得不好。什么那些开设粥铺救济难民的善人,是在做善事不假,可接受施舍喝粥吃饼之穷苦人,亦是这些富家翁的善人。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学问道理之外的乱七八糟,连素来以博学著称的种秋都闻所未闻,什么道家兵马科,墨家机关术,药家百草淬金身,什么反老得还婴。
所幸曹晴朗,在那位教书先生和颜悦色地问起后,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所学内容。
种秋稳了稳心神,缓缓道:“曹晴朗秉性如何?”
陆抬想了想,“纯良向善。”
种秋又问:“曹晴朗才情如何?”
陆抬叹了口气,“尚可。”
种秋再问,“曹晴朗今年几岁?”
陆抬破天荒有些心虚。
种秋感慨道:“为人,不是武夫学艺,吃得住苦就能往前走,快慢而已,不是你们谪仙人的修道,天赋好,就可以一日千里,甚至也不是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儒士做学问,要往高了做,求广求全求精,都可以追求。为人一事,尤其是曹晴朗这般大的孩子,唯精诚淳朴最为重要,年幼读书,疑难重重,不懂,无妨,写字,歪歪扭扭,不得其神,更无妨,但是我种秋敢说,这世间的儒家典籍,不敢说字字句句皆合事宜,可到底是最无错的学问,如今曹晴朗读进去越多,长大成人后,就可以走得越心安。这么大的孩子,哪能一下子接受那么多驳杂学问,尤其是那些连成人都未必明白的道理?!”
陆抬收起折扇,作揖赔罪道:“陆抬知错了。”
种秋叹了口气,冷哼道:“若是陈平安留在曹晴朗身边,就绝对不会如你这般行事。”
陆抬抬起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容畅快,“种夫子此番教诲,让我陆抬大受裨益,为表谢意,回头我定当送上一大坛子好酒,绝对是藕花福地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仙酿!”
种秋沉声道:“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