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嗯了一声,环顾四周,抱着行山杖,“果然除了我爹之外,我已经强无敌了,有些寂寞,看来今儿明天都不用练剑了。”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那边檐下长凳坐着的陈平安,微笑道:“要持之以恒。”
裴钱蹦跶着去陈平安身边坐下,充满期待问道:“师父,我是不是你的开山大弟子?”
陈平安笑道:“我有个不记名弟子,叫崔东山,如今在大隋山崖书院,你想要当大弟子,可能得问过他答应不答应,不过他对于‘大师兄’这个称呼,可能不太喜欢,所以你还是有希望的。”
裴钱不以为意道:“崔东山?这名字听着就是个小鱼小虾,出息不大的,到时候我跟他商量商量,让他当我的师弟,喊我大师姐。师父你放心,我不会仗着咱俩关系近,就欺负他的,也不会拿钱贿赂他交出大师兄的身份。”
陈平安笑容古怪,“好的,你可以试试看。”
赵氏阴神站在药铺竹帘子那边,“陈平安,我有事找你。”
陈平安起身掀开帘子,走到院子前边的药铺里头。
阴神带着陈平安走出大门,走在小巷里,不知如何运转阵法,竟是直接将自己变成了坐镇某座小天地的玉璞境修为,小巷中昏暗起来,虽然赵姓阴神面容模糊,可仍是能够让陈平安清晰察觉它的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的罕见情绪。它在隔绝了外界查看之后,漂浮身形悬停立定,对陈平安沉声道:“有一位自称与齐静春有关系的老儒士,找到了我,准确说来是直接将我拘押到了他身前,说是你陈平安的……不记名先生……”
说到这里,阴神有些想笑又不敢笑。
天底下只有不记名弟子,哪来的不记名先生?
尊师重道,在浩然天下可决不是一条可以随便践踏的规矩,一旦越过雷池,往往需要付出远远重于“声名狼藉”的惨痛代价。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与赵姓阴神坦诚相见。
阴神也不愿刨根问底,就像陈平安就从未询问自己既然姓赵,又是骊珠洞天出身,那么到底是哪一支赵氏的祖先。
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山水神祇不问前生,皆是此理。
它继续道:“那位老先生要我转告你,可以在老龙城过年完再动身,还有些东西得晚一些捎给你,明年开春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只做陈平安便是了。”
陈平安笑道:“好的。”
然后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仍是直接问道:“杨老前辈,当真对郑大风的遭遇,视而不见?”
赵姓阴神本不愿意谈及任何有关老神君的事情,只是想到铺子里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它这次破例一回,轻声道:“老神君看得远,所以会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但是对于李二和郑大风,虽然只有师徒名分,不涉及传道一事,可我这苟活于世的小小阴神,斗胆说上一句,觉得还是与我们大不相同的。”
陈平安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阴神劝慰道:“郑大风虽然没了武道修为,可是心境尚好,我们不用太过担心。若是咱们每天怜悯看他,郑大风才最受不了。”
陈平安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
阴神赞赏道:“这件事上,其实算你做得最好……”
陈平安连忙摆手,“怎么,难道谁到了灰尘药铺,都会开始喜欢拍马屁?”
阴神爽朗大笑,撤去阵法禁制,一闪而逝。
然后陈平安看到了街巷拐角处的绿袍女子,范峻茂。
不太清楚她为何在最后关头,选择对卢白象和魏羡出手相助,是觉得杜懋已经不成威胁,所以赶紧锦上添花?向灰尘药铺示好?
可这似乎不太符合她在陈平安心中的性情。
范峻茂走入小巷,丢了一只酒壶给陈平安,“里头是被我小炼后的老蛟金丹,你如今和郑大风,需要这个,每天忍着痛,喝上两三口,对于武夫体魄的修缮,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十二境大妖的妖丹小炼泡酒,太烈,如今你们喝了会死人,寻常金丹境妖族的,又不够,这颗元婴境老蛟的金丹浸泡出来的药酒,刚刚好。”
陈平安问道:“这壶酒我收下,不过你是生意人,需要我付出什么?”
范峻茂摇头道:“就当是我们范家弥补灰尘药铺的,不用你陈平安额外支付什么。”
陈平安无奈道:“听了你这个解释,我不太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范峻茂冷笑道:“那如果我说,范家还砸锅卖铁,帮你垫付了天阙峰青虎宫的那五十颗谷雨钱,你岂不是吓得要把酒壶抛还给我?”
陈平安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范峻茂打量着当下有些病秧子的年轻人,“给飞升境杜懋的本名仙兵吞剑舟,戳出了一个洞,不死不奇怪,有人救你嘛,可是这会儿能够蹦蹦跳跳,行走如常,说明你的五境底子打得真好。既然是这样,我作为范家的幕后话事人,就有理由在你身上押注了,押重注!陈平安,你如今体内一口纯粹真气,越来越运转不畅了吧,身上金醴法袍又破烂得像是座漏风茅屋,等到那口纯粹真气越来越衰落,灵气倒灌越来越严重,你不但武道修为要一跌再跌,可能连长生桥都要倒塌,想不想搏一把?”
陈平安没有急着拒绝或是答应,笑问道:“怎么个搏一把?”
范峻茂指了指头顶的那座云海,“你不是要炼化五行之水的本命物吗?你已经有了口诀、丹鼎和足够分量的天材地宝,人和已经凑齐,我再帮你弄来天时地利,一旦炼成本命物,你体内有了容纳天地灵气的第一座府邸,你的那口纯粹真气,就不用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对峙、消耗战上边,一举两得,陈平安,你意下如何?”
陈平安突然说道:“如果没有猜错,你肯定认识其中一人,对吧?”
范峻茂没有否认,却又摇头笑道:“人?”
陈平安默不作声。
范峻茂眼神晦暗,极为深沉,一双漂亮眼眸,像是两口漆黑不见底的古老深井,“你真的真的真的配不上!”
这位坐拥云海的绿袍女子,一连说了三个“真的”。
陈平安笑问道:“你说了算啊?”
一时语噎的范峻茂,气得牙痒痒。
陈平安不再继续招惹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年轻”女子,“范二,没事吧?”
范峻茂一听到这个家伙就忍不住翻白眼,“焉了,禁足在家,每天无所事事,扛着把小锄头这里挖挖那里翻翻,积攒了十几袋子泥土,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二娘心疼得厉害,我娘亲也眼红好些次了,都不知道怎么劝他别失心疯。”
陈平安嘴角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