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朱敛拒绝了陈平安递来的瓷瓶,说这点伤势,拿来开筋动骨最合适不过,不用浪费少爷的灵丹妙药。
然后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边,这个武疯子笑问道:“少爷,我也有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陈平安点头道:“说说看。”
朱敛满身血污,多处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钱后,十一到十,此后停步’,作何解?”
隋右边猛然起身,杀气暴涨,却发现那把痴心剑,陈平安拿走后一直没有交还给她。
隋右边死死盯住佝偻老人,“朱敛,你为何不早说?!”
陈平安缓缓道:“应该是说每死一次,我用一颗金精铜钱将你们从画卷再度请出后,你们未来的最高武道成就,就会从传说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两颗,就只能成为九境宗师,所谓的山巅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隋右边神色悲怆,杀气更浓。
既恨朱敛,更恨陈平安,无法抑制。
朱敛笑呵呵道:“明白了,感谢少爷为老奴解惑。”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向庙外,“隋右边,你随我出门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庙内隋右边眼神冰冷。
陈平安仍是没有回头,跨过门槛,“一炷香内,你不出门找我,我就把画卷烧了,你欠我的两颗金精铜钱,可以不用还。”
隋右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破庙,快步跟上那个走在山路间的背影。
陈平安在隋右边跟上后,似乎毫不在乎她会不会暴起杀人,缓缓说道:“心境坏了,以后还练什么剑?你隋右边就这点心智,我看你其实根本就不用练剑了,反正有没有东海老道人的束缚,你都走不到最高处。”
隋右边手指微动。
陈平安在前边依然缓缓而行,只是淡然道:“你会死的。你真想死的话,在你死前,我还有话要说给你听。”
隋右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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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陈平安和隋右边一前一后,返回破庙。
隋右边虽然脸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转,没了半点杀气,也无要破庙所有人一起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疯狂死志。
两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陈平安接过裴钱的饭碗和筷子,开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饭,马屁精裴钱还蹲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一小坛子腌菜,陈平安环顾四周,笑问道:“你们到了这座陌生天下,有什么想法吗?”
四人沉默片刻,卢白象率先开口笑道:“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愿得大逍遥。”
朱敛嘿嘿笑道:“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愿得美人心。”
魏羡想了想,说了句符合他开国皇帝身份的话,“杀尽百万兵,宝剑血犹腥。”
裴钱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魏羡点点头,“这话是南苑国文人送我的诗句,要是我自己吟诗的话,应该是……大雨哗哗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裴钱这才点头笑道:“老魏,这诗比前边好多了,我都听得懂哩。”
魏羡笑纳了,嗯了一声,“当年就有许多大文人说得诚恳,说我确是有些文采天赋的。”
裴钱翻了个大白眼。
隋右边自顾自道:“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陈平安最后身边的裴钱,笑问道:“就剩下你了。”
裴钱惊讶啊了一声,羞赧道:“我读书还不多,如今还不会作诗呢。”
陈平安扒了一大口饭,夹了一筷子腌菜,笑道:“我也没让你作诗。”
裴钱哦了一声,神采飞扬,“那我可就真说了啊,不许生气,不许骂我!”
陈平安点点头。
裴钱大声道:“我想读最薄的书,吃最贵的菜,骂最坏的人,打最野的狗!”
陈平安差点给米饭噎到。
裴钱见机不妙,觉得大概是志向不够大,瞥见脚边的行山杖,赶紧补充道:“要不……再加一个戳最大的马蜂窝?!”
魏羡板着脸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王霸之志。”
裴钱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还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难怪能当个皇帝老爷,唉,就是如今穷了些。”
陈平安摇了摇头,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破庙外边,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