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笑道:“贵客来了。”
皇帝魏良第一时间望向窗户外边,很是紧张,有些后悔没有喊上国师种秋,毕竟国师跟那人关系不错,是有香火情的。
但是等了半天,才发现那人从楼梯口出现,竟是规规矩矩走了酒楼大门和楼梯。
那位年纪轻轻的谪仙人陈平安,没有身穿那扎眼的一袭白袍,而是一身南苑国寻常殷实人家的普通衣衫。
魏良稳了稳心神,站起身。
皇帝都起身迎客了,周姝真和皇室三人都赶紧起身。
黄庭没有摆架子,只是也未太过殷勤,站了起来,却离开酒桌,走到了窗口那边,像是把自己摘了出去,交给地头蛇跟过江龙,双方自己看着办,她谁也不偏袒。
魏良朗声笑道:“我魏氏招待不周,闹出这么大阵仗,陈仙师恕罪。”
陈平安摇头道:“陛下不用在意这些,这次风波,跟南苑国关系不大。”
皇帝魏良有些吃不准,担心话里有话,自己没有领会深意。
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我这次来,是想着既然陛下都亲自来了,刚好有些话,我可以直说了,南苑国可以当我不存在,请陛下放心,如果不是丁婴和俞真意主动找上门,可能这场架从始至终,都没有我陈平安的事情。”
魏良笑着点头附和,“陈仙师是山上神仙,自然不愿理会人间纷争。”
陈平安突然也笑了起来,“你们南苑国京城,风景挺好的,尤其是有样吃食,很不错,我离开京城之前,肯定还会再去吃一次。”
皇帝好奇问道:“敢问仙师,是何处何物?寡人可以……”
只是说到一半,魏良就自己打住了话头,举起酒杯,一口饮尽,“陈仙师才定下规矩,寡人这就坏了规矩,必须自罚一杯。”
陈平安摘下酒葫芦,“可能还要麻烦陛下送两坛酒给我。”
魏良哈哈大笑,“陈仙师你这贵客,当得也太好糊弄了!”
皇帝说了个笑话,皇后周姝真和两位皇子以及少女公主,就都马上跟着笑了起来。
陈平安略显后知后觉,跟着笑了笑,否则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点。
远处道姑黄庭,虽然面朝窗外,可是嘴角翘起。
陈平安将养剑葫装满了酒,就离开酒楼,却没有返回巷子住处,而是凭借记忆去找了白河寺附近的那个夜市,吃了一大碗那个又麻又辣又烫的玩意儿。
不吃辣,不喝酒,不喝着烈酒吃最辣的火锅,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是梳水国老剑圣说的。
以前没觉得多有道理,这会儿陈平安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觉得老前辈的老话真是不骗人。
陈平安付过钱结了账,离开热闹喧嚣的夜市,缓缓而行,在寂静无人处,掠上一座屋脊,又去了那家庭院深深的官宦人家,去了他家的私人藏书楼,这一次不是去查询“这座天下”的历史和堪舆,而是去寻找有关桥梁建造的书籍,可惜搜寻无果,就打起了工部衙门藏书和档案的主意,一番权衡,想着还是有机会就跟种秋说一声,请人家国师帮这个忙,应该不会太为难。
再就是还要跟种秋讨要一个书生的消息。
出了书楼。
陈平安最后在一座高楼屋顶停下,坐下来喝酒,喝到最后,对着天空伸出了中指。
天没打雷。
陈平安收了酒壶,迎着清风,怔怔出神。
在离开飞鹰堡上阳台和进入南苑国之间,遇到过一座纸人城镇。
心相寺住持老僧,曾经重复说了一句话,你看着它,它也在看着你。
那个当时还是樊莞尔的女子,在白河寺和夜市,两次使劲盯着自己两次,眼神似乎有些熟悉,但她却没有开口说话,应该不是不想,是不能。
细细思量,倍感悚然。
陈平安叹了口气。
人间的灯火,天上的星辰。
有人说过,后者可能是诸多神灵的尸骸。
是谁说来着的,陈平安拍了拍脑袋,想不起来了,今夜喝酒其实不算多,但是偏偏醉得厉害。
陈平安后仰倒去,呼呼大睡。
一位老道人站在翘檐之上,瞥了眼正在酣睡的年轻谪仙人。
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老道人扯了扯嘴角。
小院内,年轻人跟一个孩子轻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其实满脸泪水。
老道人自言自语道:“在你眼中,人间无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