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马背摔落的持刀骑卒,有心死战,却人人战刀落在空处,只觉得一股虚无缥缈的青烟擦肩而过,眼前就再无黑衣老人的身影。
屹然如飞剑前掠,如蛟龙游走江河之中,数骑战马眨眼之间就被斩断马腿,长剑只管为后边的主人开辟一条畅通无阻的前行之路,或刺透战马背脊,或在马侧滑出一条巨大的血槽,或从腹部划拉出一大团鲜血淋漓的肠子,所到之处,战马倒地,骑卒坠落,然后就是一道淡薄如烟雾的身影,潇洒前掠。
战力卓越的精骑冲阵,就这样被梳水国剑圣一穿而过。
宋雨烧成功凿开第一座阵型后,前方却是盾牌如山,一线排开,缝隙之间刀光凛凛,更有长矛如林微斜耸峙,足足一人半高,整齐矛头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绽放出沙场独有的惊人气势。
若是高高跃起,从空中掠向那杆主将所在的大纛,楚氏大军的待客之道,一定会是列在矛阵后方的步弓,向上劲射。
之前由于宋雨烧破阵速度太快,步弓抛射没有派上用场,但这绝对不代表步弓没了威慑力,更不提其中还夹杂有朝廷奉若珍宝的一张张墨家神弓。
宋雨烧强提一口新气,体内气机流转如洪水汹涌倾泻,就在此时,在宋雨烧视野不及的步阵后方,早有数名依附朝廷的梳水国江湖顶尖高手,踩着士卒的脑袋和肩头,联袂扑杀而来,算准了宋雨烧的换气间隙,高高越过那片密集枪林,各怀利器,刚好宋雨烧对当头劈下。
宋雨烧脚尖轻点,不退反进,一手握住屹然长剑,一剑横扫,对着空中懒腰斩去。
算到了宋雨烧要换气,但是武道境界有差,这位世人眼中的江湖宗师,根本不知道六境武人的气机流转之快!
三名兵器各异的四境小宗师,竟是当场被那道半弧剑气拦腰斩断。
江湖出身,死在沙场。
不知道那三人会不会死不瞑目。
宋雨烧又一剑笔直斩下,身披重甲的大阵步卒四五人,以及他们身后数人,同时被这道直直裂空而至的剑气,连人带甲胄和兵器,一起被斩得粉碎,周边步卒一身铁甲顿时洒满鲜血和断肢残骸,好在重甲步阵素来以稳固著称于世,在步阵被剑气斩出一条道路后,几乎瞬间后方步卒就涌上前方,疯狂补足缺口,左右两侧步卒也有意识地向中间靠拢。
沙场厮杀,浑不怕死,未必能活,可怕死之徒,往往必死。
宋雨烧借着道路开辟又合拢的眨眼功夫,看到了步阵大致厚度,心中微微叹息,脚尖一点,手持屹然,仍是只能身形跃起,一抹剑气肆意挥洒而出,砍断了前边数排的密集枪林,同时骤然攥紧长剑,一身剑意布满剑身,剑气大震,宋雨烧如手持一轮圆月,仿佛能够与头顶大日争夺光辉!
宋雨烧大喝一声,身形拔高一丈有余,剑意与剑气同时暴涨,原本大如玉盘的那轮圆月,骤然间变得无比巨大,将宋雨烧笼罩其中,任由如雨箭矢激射,不改那条直线规矩,向那杆大纛凌空滚走而去,箭矢击中圆月之后,悉数箭尖破损,箭杆崩碎。
在黑衣老人二度破阵之时,身后远处的背剑少年,没有袖手旁观,也开始向前奔跑,动若脱兔,无比矫健。
楚氏嫡系骑军当然没有拨转马头的必要,徒惹骑步相互干扰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就将满腔怒火撒在少年头上。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享誉江湖一甲子之久的梳水国剑圣,悍然破阵也就罢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江湖少年郎,也是这般难缠,背剑少年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一步就能跨出两三丈远,而是在方寸之地的辗转腾挪极其灵活,不但躲过了四五枝角度刁钻的墨家箭矢,一轮箭雨同样被他一冲而过。
期间只要是在他前行路上、避无可避的箭矢,少年就干脆以双手拨开势大力沉的箭矢,当少年与骑军面对面撞上的时候,原本借助战马前冲之迅猛势头,可谓占尽优势。
可是暂且不知江湖根脚的少年,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在精骑冲锋的缝隙之间,一穿而过,偶有交手,他或是一拳猛锤战马侧部,打得连人带马一起横飞出去两三丈,或是以肩头斜撞,同样是马蹄腾空、人马俱翻的凄惨下场。
最后他更是轻轻跃起,踩在一骑马背之上,蜻蜓点水,在后方数骑的马头或是战马背脊上一闪而逝,让那些骑卒只觉得如一阵清风拂面,刀是劈出了,枪矛也有刺出,但就是无法成功捉到那少年的哪怕一片衣角。
绝对是四境巅峰,甚至是五境的武道宗师!
一名骑将手持精制长槊,精准刺向空中少年的脖颈,暴喝道:“去死!”
陈平安歪过脖子,刚好躲过长槊刺杀,同时探手攥住那杆沙场骑将皆梦寐以求的马槊,骑将哪怕手心血肉模糊,手中那杆祖传的心爱长槊仍是被脱手夺走,陈平安在空中转换为双手握槊姿势,往地面重重一戳,韧性超群的长槊如弓弦崩出一个大弧度,砰然一下沉闷响声,陈平安竟是被高高抛向空中七八丈之高。
手中依旧倒持长槊一端,并未将其舍弃。
满脸坚毅的背剑少年,在一大群回头远望的骑军视野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御风飞掠的神仙中人,落在了骑阵之后的步阵之前空地上,少年衣袖飘摇,双脚落地后,并不停歇,一步后撤,抡起手臂,使劲向高空轰然丢掷出那杆马槊,然后做出一个拍打腰间酒壶的动作后,一跃而起,身形瞬间消逝不见,好像是仙人用上了缩地千里的神通,然后就看到少年匪夷所思地踩在了长槊之上,一脚前一脚后,又似传说中的剑仙御剑之姿,充满了沙场武人很难领会的那份逍遥写意。
若是不提敌对阵营,恐怕有人都要忍不住喝一声彩。
然后更加让人跳脚大骂的一幕发生了。
那少年在大阵上方,踩着长槊向前御风飞掠不说,竟然还摘下了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酒!
众人恨得牙痒痒之余,可在内心最深处,何尝不是有些……心神往之?!
沙场惨烈,江湖豪气。
原本两者天差地别,就像先前那位梳水国剑圣的破阵,尤其是剑气劈斩步阵的时候,何等惨烈血腥?
但是这位背剑少年,一路前行,未杀一人,只是一言不发紧随黑衣老人破阵向前,同样是破阵,偏偏就是这般风流。
因为长槊前掠太过迅猛,而且这个举动又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方阵步弓手有些犯迷糊,但是在领军武将的呵斥号令之下,专门让军中膂力最强健的那拨锐士,以强弓拦截射杀此人,当然那些有资格持有墨家神弓的沙场强者,更不用多说,早已挽弓如满月,一枝枝兵家重宝,激射尾随而去。
异象横生,又有让人瞠目结舌的意外出现。
只见从背剑少年别回腰间的朱红色酒葫芦当中,突然掠出一雪白一幽绿两道绚烂流萤,在长槊之下,一一击碎箭矢。
根本不用少年躲避,一拨拨数量较少却极俱威慑的箭矢,全部无功而坠。
飞掠数十丈距离后,双脚站立的马槊已经开始下坠,陈平安一踩长槊,不再计较这杆长槊的摔向大地,身形拔高,扶摇直上,刚好躲过一名江湖顶尖剑客的腾空截杀,后者遗憾落地,回头望去,眼神凶狠,满脸愤懑。
如果自己先前拦不下宋雨烧,被几乎无懈可击的磅礴剑气,劈得倒退撞入大阵之中,还算情有可原,那么连一个无名少年都没沾到边,算怎么回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大将军楚濠那边,坦然享受荣华富贵?
更前方,距离主帅大纛不过百余步,笼罩住宋雨烧的那团浑然剑气,本就已经被无数枪矛和箭矢阻滞得折损严重,加上络绎不绝的十数位江湖好手先后扑杀,所以当一道青绿剑气裹挟风雷声而来,宋雨烧横剑在前,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剑气,虽然终于破开了老人的圆月剑阵,却也被长剑屹然一切为二,从老人身侧呼啸而过,身后数十位重甲步卒当场毙命。
宋雨烧收起横剑式,嘴角渗出血丝,哪怕如此,仍是不敢轻易换气。
因为在百步之外的出剑之人,是一位最少五境的剑道宗师。
那人就站在大纛之下,位于大将军楚濠身边,一袭青绿长袍,一手负后,一手剑尖直指宋雨烧。
这人年纪不大,瞧着相貌约莫三十岁出头,但是真实年龄可能已经四十,手中长剑,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截光泽可人的青竹,长两尺六寸,倒是与剑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