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国本来是为了回家给妈妈的病冲喜的,却不料不但没有让妈妈的病情好转,反而刚刚进门就让妈妈在激动中撒手人寰。
俗话说,人死饭门开,不请自己来。不一会,房子里就聚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亲,玉山见几个在村里为红白喜事当家的乡老都陆续到齐了,于是就邀着大家去厢房里安排老太太的后事了。
客房里,振国长跪不起,虽然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但那满脸的泪水却释放着心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秋紧紧地靠在振国的身边,一个劲地抽缩身体,自她进得朱家的大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自己在心里一直以儿媳妇自居,而老太太却一直把自己作为女儿看待,甚至,比对自己的女儿更加痛爱有加,所有的故事一点一滴像演戏似的一遍一遍的在中秋的脑海里翻腾着。她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自作主张去把振国找回来,如果,不去找振国,那么,可能妈妈也不会这么快死了,最不及,自己也能多在妈妈跟前好好的多照顾这临终前的几天。
玉山婶牵头已经在为老太太净身跟换衣裳,因为老太太病的久了,在她生前,家里人就背着她准备好了西去的行装,现在给她一件一件的穿得整整齐齐,整理好了之后,玉山婶又从头至尾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没有弄好,她不敢让生前总是将自己收拾得灵灵醒醒的老太太走得有一点邋遢。
老家人正秋从外面砍来桃枝,在老太太身边单膝跪下,将桃枝规规矩矩地放在老夫人的右手里,之后,又把准备好的用手绢包好的一把米放在老夫人的手边,轻轻的对老夫人说:“太太呀,几十年来您对正秋亲如兄弟,今天您在我之前走了,我没有办法留住您,只好为您准备了桃枝,现在放在您的手里了,您要抓好哦,您手里拿着这桃枝可以放心的往前走,虽然正秋不在身边,但您不要怕,只要有这桃枝在,一切妖魔鬼怪都要为您让路的,米也给您准备好了,一路上想吃就煮点吃哦,如果有下世,正秋还会来伺候您的,安息吧,夫人走好!”说完,正秋竟拖着长声哭了起来。
满秋和天水见振国跪的久了,就想搀着振国起来坐到凳子上,可是,振国的双膝好像粘在地上一样提他不起来,他们知道振国对家人的感情有多深,特别是对妈妈,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满秋见拉不起振国,也就扑通一下在振国的身边陪着跪下,对静静的躺在地上的振国妈妈喃喃地说:“伯母,虽然我是今天才看见您,但我真的对您好像有一种至亲的感觉,您知道的,我和振国是生死兄弟,患难之交,今天振国痛失妈妈,我作为朋友,没有更好的办法安慰他,只能陪他向您赎罪,请您原谅他的不孝。”
天水在振国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代你去写一篇祭奠母亲文章好么?”
“谢谢。拜托了。”
玉山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最后,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还有事情?何不说来听听呢?”
“本来我是想把振国找回来为老太太冲喜的,可是,不幸今天老太太驾鹤西归,我看是不是让振国他们两个扯个孝亲行不?”
“既然振国已经回来了,加上本来就打算成亲的,我看行。”
“这次振国应该能够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了吧?反正当兵的也不差他一个呀。”
“不管呆多久,也不可能超过三年服孝期呀,再说振国这孩子我看生下来就是打仗的料,根本无法把他留在家里,然而,说得不中听自古打仗有几个人能够回来呢?振国如果再一走,假如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就不知道他这支香火还能不能延续下去?再说,人家中秋对他一往情深也不能辜负了。所以,我也认为可以按习惯把这亲结了。”
“那我们就先找朱老爷商量一下,看看朱老爷是什么意思就好办了。”
既然大家都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就各三五四的去忙别的事去了,仅仅留下玉山来和朱老爷商量。
朱老爷对夫人的离去,就好像突然之间被人把自己的手脚砍了一样的难受,玉山来到朱老爷的身边,久久不敢提起振国和中秋扯孝亲的话题,只是一个劲的安慰老爷保重身体。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了,大伙都在准备着明天去各家各户定帮工,请亲戚,这些事情一定要一个准确的消息才好对别人说清楚,如果不知道那天出殡,就不知道哪天来吊唁,如果不知道振国是不是要扯孝亲,就不知道明天这场事情怎么安排,为此,在朱老爷稍微心情平复些的时候,玉山就把话题引了出来。
玉山几句话下来,朱老爷这关算是比较顺利的通过了,按道理说家里大小事情只要朱老爷点头了,事情就算定下来了,可是,偏偏振国这时候进来,听到了这件事情,他却哭丧着脸坚决不同意这个时候和中秋结婚。
他只有两个理由,一个是,他无法在妈妈的灵前办理结婚的事,他必须服孝三年以后再办理婚宴。二个是,他不能拖累中秋。因为如果妈妈在世,中秋跟着妈妈在家里,可以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不会感觉孤单,然而妈妈这一走,中秋就很难在家里独自煎熬,一旦有了小孩,那她的生活更是困难,况且,自己一旦在战场上不能回来,没有成亲的中秋还有个退路,可是,成了亲之后,她的退路都被我给堵上了,那样的话,自己会深深的害了中秋。
中秋的一双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她本想去叫振国来招呼一下满秋他们,对于满秋和天水,中秋以前虽然没有听见过也没有看见过,但是,这几天振国的嘴里时不时就把他们的名字溜了出来,让她知道了满秋他们在振国心中的分量,这种特殊的朋友,中秋知道振国是一定不会怠慢的,尽管家里出了这种伤心的变故,她相信振国一定有驾驭心情的能力,谁知刚要跨进厢房,振国正在极力反对和自己现在成亲,她的心里就好像的打翻了五味瓶,她其实非常乐意趁着这个时候把亲事办了,自己好名正言顺的帮助振国打理家事,然而,对于振国不成亲的理由,她好像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强求于他,特别是振国所提到的为自己着想的道理,更让她无法不更加将心贴近几分,但是,当她那充满甜蜜的想法遭遇到这无情的拐点时,她的内心却有十二分的难受。尽管如此,或者是因为少女的矜持,她不得不眼含另一种泪水掉转身来回到妈妈的灵旁,一屁股坐下任凭谁来问她,她都一概不予搭理,只是一个劲地猛流着眼泪。
天水在振国家的书房里为振国写着悼念妈妈的祭文,他手里拿着草稿,在书房里来回地琢磨着,推敲着,他将自己变成了振国,那从振国振国口里知道的关于妈妈的故事,虽然十分零散,但足以使天水在心底里将它们串联起来,一个慈祥护犊的母亲形象了然于心,他梳理了一下自己去情绪,在案前坐下来,奋笔疾书。
“年 月 日,不孝儿振国跪拜于慈母灵前曰:
儿自懂事,尽沐慈祥,自幼嬉笑烦皮于慈母膝下,余幼时文思愚钝,好武逞强,顽劣生事,为儿成才,娘百般苦说,恨铁不成钢,常以武穆为训,望烦儿效之作国之栋梁,母不责儿,因材施教,儿得以正道,以致成人,儿生而复生,尽得母益,此恩动于天地,此情远于山河!
虽无孟母三迁之变,却盛于孟母三迁之苦,身教言传,无论寒暑,冬暖其被,夏凉其身,当此之愿,唯去儿劣根。
奈儿生不逢时,今国土四裂,倭掳横行,值此之际,儿立志从戎报国,然时县府利令智昏,荷枪欲捕,无奈之下,儿一跳资江,以求明志,虽为中秋母女相救,得以活命,而母爱深深,牵挂之情,可想而知,终日郁郁而盼子,时时祈祷问观音,天长日久,终成顽疾。
然儿生就好强之心,早立马革裹尸之志,抗击倭寇,守疆护土,男儿之责,精忠报国,忠于家国,母之所愿。今儿战洞庭,扑常德,寻部队,谢青春,本当此刻奋勇杀敌,被告慈母病危,区区二百路程,却如千里之外,虽飞奔探母,却只听得一声儿郎,千言万语,嘎然而止,此情如刀,此景如炼,自此之后,欲聆母训,梦托周公。
母之教育,不但泽惠儿孙,临终捐书,德泽乡梓,今书温犹是母味,环音尽是哭声。
幸祖德远泽,母爱深培,儿今娘舅为师长,抗日战场可先锋!他日若有凯旋之日,定当再具三牲酒令,祭告慈母之灵,母当远在九天之上,鼓励浪儿奋战万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