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端午,晴。
“四师姐,这些鱼应该够咱们和师傅晚上吃了吧?”张鹤凡站在河水中,面露笑意的指着鱼笼对站在不远处的四师姐宁欢说道。
此刻宁欢正在岸边低头小坐,一身常服道袍,头戴玄冠,乌黑的头发随风轻飘,轻灵的眸子正看着脚边的石块,朱红的嘴唇似在喃喃自语,脸颊未施粉黛却是楚楚动人,一双似羊脂一般的玉足轻轻的踩着水,玲珑的小脚和水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听到张鹤凡的声音她忙抬起头来,说道:“嗯,我去看看。”声音轻柔的像是清晨的百灵鸟,又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宁欢抖抖脚上的水,穿上鞋子来到鱼笼旁,“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尾鱼应该是够了,回去之后交给三师姐,让她做点炸鱼和鲜鱼汤喝,咱们就又有口福了。”说完这些话,宁欢脸上闪过一丝愁容,“不知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在朝中过得如何。”
张鹤凡赤脚从河里走回岸边,站在浅滩上,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四师姐你跟我说说呗?”
宁欢歪头想着大师兄的样貌,有些含糊,只能回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他总带着我和三师姐他们一起玩,我们一起练功,一起背诵《三洞经》,一起修炼境界,一起去后山采药还有像现在这样捉鱼。也可能是师傅对他管的太严厉了吧,大师兄他太闷了,但是我们几个师兄妹都知道,虽说他不爱讲话,但是心里跟明镜一样,什么都清楚。”
“那后来呢?”宁欢:“后来啊,听说北方战事紧张,兹坦人频繁骚扰梁国边境,而梁国又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应对。忘记了是哪一天,咱们这儿来了一队人,和师傅交谈了很久,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知道那队人走了之后没多久,大师兄就去朝中任职了,我还听说大师兄在与兹坦人的战斗中屡立奇功,现在也是什么大将军了吧,哈哈,多了我也不清楚。但他现在近况如何,我就无从知晓了。好久都没有大师兄的音信了。”
张鹤凡:“在朝中做官啊?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另外我也没见过大师兄长什么样子,反正我的印象中是一点都没有。”
宁欢:“呵呵,傻小子,你今年十六岁,十几年前大师兄就走了,那时候你才多大,还是个只会哭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有印象。”说到这里宁欢抿着嘴笑了笑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刚来,经常哭哭啼啼的好几天,这也不吃那也不喝,整天整宿的哇哇哭,听到大的响声哭,见到我们这些人也哭,后来肚子饿了也哭,反正就是不停的哭啊,呵呵。”
张鹤凡羞红了脸,低着头又问:“那后来我是怎么不哭的呢?”宁欢:“那时候我年龄也不大,所以我也没办法。平时都是你三师姐照顾你,听说啊,后来是她给你做杏仁豆腐吃,你一吃就不哭了,能吃好几碗,哈哈。”张鹤凡听后也跟着哈哈的笑:“对,我也听师傅说过,说我小时候最爱吃杏仁豆腐。原来是三师姐为我做的,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宁欢:“那时候你还小,后来长大了,慢慢的就和我们一起吃东西了,自然也就没了杏仁豆腐啦。”
“原来是这样啊。”张鹤凡笑了笑,感受到了自己从小被大家照顾的感情,心中喜悦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宁欢:“走吧,我们回去,要不然师傅等急了。”
张鹤凡:“嗯,走吧四师姐,您脚下慢点。”
从后山回玄基观的路上,鸟啼虫鸣,绿草萋萋,一片生机盎然。二人身边时而有蝴蝶嬉戏时而有蜜蜂飞舞,两人脚步轻快,踏在石头铺成的小路上,这小路用青石块铺成,有些年月了,表面已经被磨的有些光滑,但也不至于摔倒。
石头小路的两侧不远处,是青葱的竹林,密密麻麻格外茂盛,有些竹子上有被砍伐的痕迹,那是三师姐常迎雪的杰作,她用砍下的竹子做了筷子做了竹杯,也用相对老一点的竹子做了竹簋和竹篮等等。
夕阳西下,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金色填满了他们的背,两个人一路无话,一个纤细的手晃着鱼笼,一个嘴里衔着狗尾巴草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慢的走,影子慢慢的长。
“四师姐,你去过外面吗?”路程过半,两人无话,但张鹤凡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宁欢停下来脚步,回头看向张鹤骞。
张鹤凡:“嗯我也不知道,刚才脑袋里想了很多事儿,想到了大师兄,也想到了山外的样子,但是一切又都没有缘由。我来观里的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就想问问你,你去过外面吗?或者你还记得外面什么样子吗?你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宁欢抿嘴笑笑,转过身来边走边说:“没去过,我听师傅说,我是被他捡到的。那时我也只是个婴孩,对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印象。”
“那你就没有再出去过吗?”
“没有,从小就在观里学艺练功,没出去过,但有偷偷想过,嘻嘻。”说到这儿宁欢又一次露出了她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也带着那唇红齿白的美丽。
宁欢:“后来啊,师傅说让我十八岁的时候下山,但我没等到。”
张鹤凡:“没等到?什么意思。”
“哈哈哈,没等到我十八岁,你这个小烦人精就来了。师傅就让我照顾你,一直要到你成年,还嘱咐我,说”宁欢说到这儿就欲言又止。
“说什么?”张鹤凡追问道
宁欢明眸闪烁,眨了眨说道:“说啊,你这孩子体质不好,要多加照顾。这不,我就照顾你了十余年。”
宁欢似乎有些话不能对张鹤凡讲,只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陈年旧事是否应该对小凡说。
张鹤凡:“我身体不好?我身体棒得很好吧?”
“是是是,我们家小凡身体最好。”宁欢驻足回身在张鹤凡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张鹤凡没有觉察出他的四师姐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心里知道这个四师姐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了,当然不包含他的父母,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有可能包含他的父母吧,也许。
“小凡?”宁欢没有回头的向张鹤凡问了一句。
张鹤凡:“嗯,我在你身后呢四师姐。什么事?”
“小凡,你要记住,不管你以后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天大的事,你都要相信我,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人不多,但你要坚信,师姐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为什么突然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啊四师姐。咱们就在山中好好修行,等我能独当一面了,也要在这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到时候我去哪儿都带着师姐你,好吗?”说完这话后,张鹤凡爽朗的笑了,此刻的宁欢也回过头抿嘴笑着,她只是想有一个人能明白她,即使她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一路无话,二人回到了玄基观,此时已是夕暮,天色渐暗,把今天收获的七尾鱼交给了三师姐常迎雪后,就去回复师傅,告知他老人家徒弟已归。观内信士不多,能掌勺者唯常迎雪一人,之前有过掌勺的火工师傅,但也因为受不了山中的苦而悻悻下山,之后这烹饪之事自然就都落在了常迎雪身上。常迎雪此刻正在东厨备料,身材高挑的她一身素服腰系襜裙,乌黑长发垂于腰间,举手投足都是干净利落。
常迎雪的武功境界虽算不上多么高深,可这厨艺却是让人啧啧称赞,今天这七尾鱼,先是用油煎制两面金黄,加黄酒少许的盐,葱姜水佐之,之后加水没过鱼身,待水沸腾,盖上锅盖焖煮一盏茶的时间,出锅前再撒少许葱花即可,鱼汤奶白,鱼肉软糯,香气扑鼻。
主菜鱼汤取自山林,今晚的几盘素菜则是出自道观后面的小菜园,有什么素炒空心菜,香菇扒油菜,虽说这菜品家常,但也不落庸俗。而后三师姐常迎雪做罢了饭菜,分入各食盘,等候师傅和各位师兄弟用餐。不少片刻,大家落座大快朵颐,虽说山中道观修行清苦,但这粗茶淡饭也算得上是苦中作乐,人间至味。茶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饱喝足后陈季常真人把五位徒弟叫到前堂,让他们一字排开,自己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交椅上,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