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滩的水稻都淹没在白亮亮的大水之下了。凡是落雁滩有地的村民都闹闹吵吵地聚集在大堤之上,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
这是孙异群孙洪发父女最大的政绩,当初就凭这落雁滩,孙洪发才当上了镇企办主任。
每户渔窝棚村民都有投资,都倾注了无数心血,都怀着无尽的希望。
只有这片土地的开发者之一的孙洪发,心里高兴得差点流出鼻血来!这片土地他该得的都得到了。现在轮到别人收获了,那就毫无用处,淹得好!
最好把王八岗子都淹了,大家一起星落云散……
只听庄大憨半嘲半怒地问孙洪发:“我的汪镇长老爷、孙书记大王,上午你不是说落雁滩出了事由你负责吗?现在你想负点啥责呀?”
汪振丰懵了,孙洪发傻了!本来带着十分酒兴的干部们,也都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庄大憨冲着人群喊道:“大伙儿听着,这些操蛋事儿暂时先放一放,落雁滩开了,骆驼鞍首当其冲,大家抓紧时间上骆驼鞍吧。那里要再开了,咱们的屯子就保不住啦!”
汪振丰立刻把话头接过来说:“对,各位乡亲!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大家抓紧上骆驼鞍吧,孙书记马上组织人马上堤。”
庄大憨冷笑着说:“汪振丰,我看这事就不用你处理了,今天的一切我们大家最清楚。自打孙洪发张罗去镇企办当主任,你就接连不断地受他们的贿赂。又是抄袭公邹万发,又是你老婆佘秀华,台前幕后你也该忙活完了。这些账该到清算的时候了。你的问题材料我将直接上报县抗洪指挥部!”
如果说刚才汪振丰见到落雁滩的情形,就像兔子见到了猛虎。庄大憨的几句话,无疑是在他的头上打了一记闷雷!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很简单的几句话,等于是在他一生的干部生涯上画了一个不光彩的句号。
抗洪没小事,他的局长梦彻底破碎了!
他和孙洪发不一样,只要弄个抗洪英雄、抗洪功臣什么的,以前的一切污点都可以抹掉,他还可以继续高升。可是一片落雁滩彻底击毁了他的美梦,他的未来只有三个字——阶下囚!
孙洪发和他的心情不一样。骆驼鞍要是开了口子,他正好借机走人;如果被老百姓保住了,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抗洪英雄,正好借机还魂!
马兰坡上,金满桌子和荞面条呆呆地望着下面波涛汹涌的江水。
若是往年,这时候这正是鲜鱼旺季,是两个人大把抓钱的时候。今年连大憨合作社的小江轮子都泊在马兰坡下没有出网,满江的鲜鱼就是上不来。
大憨这位三江大把头不下江,其他渔船都没动静。尤其那些在落雁滩开发了稻田的村民,一家子的心都悬在落雁滩三百垧民堤上。
荞面条忽然伸手一指:“来船了!”
野妹子江上游顺流而下,一艘渔船穿过狐狸坨子,向南转舵,向马兰坡开来。
船渐行渐近,金满桌子呸了一口:“是桑嘎啦。丧门星,她的船上能有啥鱼。”
荞面条:“看,她向咱们招手呢。”
随着马达声响,孙洪福开着船靠上马兰坡,桑嘎啦笑嘻嘻下船走到金满桌子跟前:“金姐,今天没出鱼车呀?”
“大伙儿都在落雁滩上抗洪呢,都没下网,哪来的鱼呀。”
桑嘎啦:“金姐,我跟你说个事儿。我爹在江北一个老中医那里打听着一个偏方,专门治我们孙老二的腰和腿的。”
金满桌子:“哦,会有那种隔路的偏方?”
桑嘎啦:“嘿嘿,现在都是高科技,啥方子没有?可这方子用药有点怪,得用水耗子骨头,焙干了研成细面儿……”
金满桌子:“现在正涨水,水耗子那玩意不难找啊。”
桑嘎啦:“我收了三四个了,母子六十块钱一个,公子八十。你也知道我家孙老二腿脚不方便,只能认花钱了。”
金满桌子:“公子八十母子六十,价格不低呀。”
桑嘎啦:“你要有时间帮我收几个,一个水耗子一副药。怎么也得二三十副药啊。”
金满桌子立刻满脸堆欢:“这事儿我放心上了。反正也没鱼,一会儿我俩就去南江边上打听打听。”
孙洪福和桑嘎啦在孙洪发的指使下,开始了他们的罪恶行动……
大雨时停时止,却总不见太阳,水面上的浓雾白茫茫的一片。江心隐隐约约的行船,看上去就像航行在人们的头顶上。一个浪头卷过来,人们脚底下的骆驼岗子就是一摇晃!
岗上岗下的人们仿佛都成了滚在泥水里的鳄鱼,顽强地上下爬动着。
随着雨季的到来,洪水还在不断地上涨。
那天撤水,原来是江对岸的民堤开了,仅六个小时的时间洪水就把那里的防洪区灌平了。
而后,洪峰一个接着一个,沿江的民堤不断地被冲开,在渔窝棚的抗洪工地上,人们常常会看见从上游冲下来的破烂家具、衣物,以及动物的死尸。
尤其是老鼠,死尸成片地漂过去,但更多的是被赶到了屯里,大白天就可以看见湿漉漉的大肚子老鼠在泥泞的镇道上乱爬,而最终死于人类。
孙洪发坐在骆驼鞍北坡的窝棚里,装腔作势地指挥抗洪。在这个窝棚,他曾指挥人手把大泵安装在内滩口,现在那个大泵还在汪洋洪水中颤栗呢。
也是在这个窝棚,他请来省市两级专家规划了落雁内滩的开发蓝图;也是在这个窝棚里,他亲眼看见闺女和庄大憨合衣躺在一起……
想着近几年来的风云变幻,仿佛又看到了泥泞中的自己。
天阴得像黑锅底一样,绵绵的细雨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弄得湿漉漉的,今天洪峰又要到了。
落雁滩开了口子,人们才知道,今年的洪水实在太大,连老三国他们那个年纪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过。再上一米多就会漫过骆驼鞍土坝的坝顶!
种地越多的农户压力越大,在渔窝棚的农民中,除了庄大憨,还有朱老三、曾老虎、孟大有、赵德方、王喜发等种地大户。可是若论事业,谁也没法跟渔灯社相比。
与洪水奋战,人们慢慢懂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人往高处走。
庄大憨的生产线在高处,饲养场在高处,这些高处都是他费尽心血花了无数冤枉钱才走上去的。
王雅梅挺着大肚子在养猪场日夜蹲守,叶渔灯甚至把家都挪到了那张老榆木桌面上。这一切都是她们的生命所系……
洪水,迫使拉拉岗子水稻饲料生产线玉米精加工生产线全部停产;何天亮的秸秆压块厂停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