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顺这边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孙洪发那边却鸦雀无声,一切如常。孙洪发身子都没在村里,他在骆驼岗子的外侧斜坡上搭了一个渔窝棚,每天在落雁滩走来走去,然后回那渔窝棚,自己做饭,自斟自饮。村里的事情似乎根本与他无关,经常到他窝棚里来的只有鲇鱼须刘子玉。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孙洪发走了七八天,终于有人来了,是曾纪贤代他请来的县里水利局专家,两天时间他们给孙洪发绘制了一份开垦规划图。
专家离去,随之就开进来一辆大货车,把整箱的东西卸在了骆驼鞍上。
有刘子玉这个鲇鱼须,孙洪发的宏伟蓝图很快传遍了王八岗子,他要带领全体村民开发落雁滩!
不用各家各户投资,他已经有了投资商(其实只有退休校长曾纪贤)。每家分得三公顷水稻田,只要拿出一公顷水稻,平价出售给投资商就可以了。其他两公顷水稻全部归经营的村民自己所有!
规划图就在骆驼岗子孙洪发的渔窝棚里挂着,用来排灌的大水泵已经卸到骆驼鞍上了。
孙洪发太精了!农民最感兴趣的就是土地,土地上的庄稼只有水稻最高产最值钱。他这个规划早在葛嘎牙子与大憨争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所以他才精心策划了保卫落雁滩,赶走司慕云的一系列精彩剧情!从庄大憨身上他看明白了农民最喜欢什么,也明白了自己将来要干什么。
他的计划,就在即将改选的关键时刻公布出来。
周德顺本来打算等大憨回来在杀猪请客,现在看来等不得了。他必须抢在孙洪发前面,屯不错就是屯不错,多数人都得给面子。
周德顺没料到的是,他们家杀猪的那天,准备了八个菜,五十度纯粮老白干!可是,同一天同一时间,孙洪发在颜百灵的江鱼馆儿摆开了流水席……
朱老三虽然抠门儿,可是每到选举时刻,他比谁都大方,至少三顿酒席吃满全村。而且最后那顿,不管选他的还是没选他的,都笑脸相迎热情招待。
在他之下,有妇女主任,村治保主任,谁个不请?
只有孙洪发,每届都是轻描淡写的摆那么几桌,多数人都不敢去。
可是孙家家族太大,欠孙家人情的人太多,就算他不请客吃饭,人们也得选他。不过,这一届恐怕要在老江湾来一次大地震。庄大憨不是党员,不可能竞选书记,但一旦选上村长也够孙洪发喝一壶的!
孙洪发再不摆宴请客,决选不过庄大憨。庄大憨比孙家人缘儿好的太多不说,孙家一门已经被他撂倒好几个了。
一场曲江宴,渔窝棚无人不知,庄大憨不争这个村官!不但不争,而且人都不在老江湾。
本届不同往届,孙洪发不但杀猪,还有江鱼;不但白酒管够,啤酒也随便喝!不用周德顺张罗,有颜百灵、朱老三、孙异群,知会一声,沙榆岗子上立刻人来人往热闹起来。孙洪福回来了,连白浪花张咪咪都回来了。
再看周德顺家的院子,空搭了一百多平方的用餐大棚,只有孟大有小鱼须篓杨大林等五六个人。
杨大林等人还急着吃了这一顿,抓紧到江湾鱼馆儿吃孙家去。
周德顺遥望沙榆岗子黑压压的人群,长叹了一声:“你们几个想去孙洪发家的赶紧去,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大有,跟我拆了大棚,完后咱们进屋喝去。”
孟大有:“德顺叔,要不咱别拆就在这支着,逼着孙洪发再请几顿。”
“别扯犊子!孙洪发能上你的套儿?别放在这儿丢人了,拆!”
周德顺一边拆大棚,一边骂庄大憨:“庄大憨这个王八犊子,你说你不参选可以,倒是留在家里帮我一把呀。憨不出溜的屁也不放一个,他自个跑了。”
孟大有:“这事儿他也说了不算。和老毛子做买卖,哪那么容易?万一打耙了(东北话,事情发生变故)那咱们老江湾种地户可全完犊子了。几千万哪,德顺叔你担得起么?”
小鱼须篓:“德顺叔,你也是的。这两年你咋不去拉拉岗子了?选不选村主任,谁知道你咋想的呀。”
周德顺:“你懂个屁!老江湾人不都是庄大憨交得下的,我得考虑影响。总往拉拉岗子跑,也不过你们几个选我呀。”
孟大有:“哼哼,一个老农民还影响?你赔了两年苞米,撇了拉拉岗子,现在咋样?好人缘儿不如有实权,你这两年四面见光,人家孙洪发也没少收买人心。没见过落雁滩那回,连曾子廉都得罪了。这回落雁滩就是人家的最大本钱!每家三垧稻田,傻子都眼红啊。”
周德顺的心彻底凉了。现在看来,渔窝棚只有两个人可以竞选村主任,可惜庄大憨不求上进哪。这一届又是白忙活。与其选不上丢人现眼,不如现在尽早收兵。屯不错,不过是靠跑跑腿、动动嘴,孙洪发可是实打实的钱权交易。不要说威望民心,就是眼前这一通请客摆酒,自个十个也比不过一个孙洪发。
他告诉镇里派来的改选主任包丽君,把自己的参选村主任名字撤下来,他不争了。
周德顺刚宣布退出竞选三天,庄大憨就回来了。
大憨一回来,拉拉岗子上就热闹起来了。几乎所有合作社的成员都聚拢了来。
大憨把一堆从德国带回来的汉译资料,推给王雅梅:“这是我走了莱茵河边十四家德国养猪场,弄到的资料。德国人认真,都给译成了汉语。你们有时间看看。”
王雅梅:“上次我去就看好了他们的杜洛克猪,长得快,出肉率高。”
“呵呵,养猪,怎么养,养什么,你和灯婶儿秋云姐他们琢磨。我想的是,德国人养猪虽然总产量不如中国,可是他们的现代化水平太高了,饲料需求量极大。如果把我们的优质苞米加工成饲料,出口卖给他们。老江湾至少十年不愁卖粮。”
杨大林:“用不了十年。只要三年五年这个价,渔窝棚就了不得了。”
周德顺有点急了,他在这里坐着听大家谈论快仨钟头了,没有一个人谈论改选。人们不是说猪就是说粮。由于前几天让叶渔灯叶渔灯把他好顿抢白,他也不好急于插嘴。现在连竞选会计的杨大林都不提竞选,他不说话真的不行了。
“大憨,你在德国的时候,我就给你打过电话……”
大憨说:“是啊。您老放心,我这一票肯定是你的。”
“我已经宣布,退出竞选了。”
“哦?”
“我家条件不行,没钱。交不下那么多人,恐怕竞争不过孙洪发。你这又迟迟不回来……”
“哈哈,德顺叔,我都说多少遍了。一定选你!你要退出竞选,我就弃权,谁都不选。”
“光你一个人有啥用。选举那得千家万户,得足够票数……”
大憨打了个哈欠:“叔,别人家选谁我大憨哪里能知道啊。”
孟大有站起身:“媳妇儿,长点眼力见儿。大憨那么远赶回来又累又困,咱们回家吧。让大憨歇歇。”
他这么一说,一屋子人,二三十个都散了。老荞面从墙上摘下钥匙,人家要锁大门了。周德顺想再说什么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