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碗子真害怕了:“大憨,雅梅,这不能赖我呀。我就是个搬杆子的,要是你妈不做主那么干,我哪敢呐……”
他这么一说,黄大片儿渴急眼了:“你妈的李八碗子,气死老东西那主意是不你出的?”
王雅梅拿起一把斧子,乒乒乓乓一顿乱砸,把黄大片儿的神龛砸个稀烂,又把墙上的红黄神祇神主撕下来。
“大憨,都扔外边去!”
庄大憨答应一声,把散落在地上的香炉纸码、神器瓷片、神鼓神鞭,跳神的衣物腰铃都扔了出去。李八碗子想跑又不敢跑,黄大片想藏没处藏,蹲在外屋墙角。
庄大憨返回里屋,偶一低头,只见一直木头雕刻的王八,四脚朝天,仰在角落。他捡起来想扔出去,犹豫一下悄悄揣进怀里。
屋外的空地上,一把火,神龛神案神主,都化成了灰烬。
外面火光消失,大憨才和王雅梅转回屋里。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两个人浑身哆嗦,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大憨:“李八碗子,你先滚回去!这几天不准乱走,等派出所来找你!”李八碗子答应着,退出王家,飞快跑远了。
大憨:“先睡觉吧,已经过半夜了。有什么话,天亮以后再说。”
他没办法再留在这里听她们母女说什么了。再者,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黄淑兰送进去,没有有效证据不说。就算他们招认,黄淑兰毕竟是王雅梅的亲妈。事后王雅梅必定后悔。
没等王雅梅答应,大憨就拔腿走人了。
李八碗子的妈就是孙洪发的亲姑姑,两个人是姑表兄弟。孙洪发的姑父李八碗子的爹本是个栽花先生。也能开药方,给人治病。可惜李八碗子学艺不精,只是稀里糊涂记住了几张方子,开出方子就叮嘱病人家属,照方抓药,八碗熬一碗。病没看好一例,八碗子的外号却留下了。
有表哥孙洪发照着,他在村卫生所当赤脚医生,也混了十几年。后来村卫生所解散,赤脚医生考试,考上合格的去了镇卫生院,李八碗子只能留在老江湾了。治病不成,种地不行,除了一张能白话的嘴,一无是处。
钱耀良来到老江湾以后,彻底砸了他的饭碗,老婆都饿得跟人跑了。
药力不行改玩儿神力,他把听来的神调记得不少,记不住就瞎编,和黄淑兰勾勾搭搭当上搬杆子的二神了。
从黄大片儿家里跑出来,李八碗子惴惴不安的在家猫了两三天。
图财害命,这罪过可不小!一旦王雅梅告发,黄大片儿是个娘们儿,准没事儿。主意是自己出的,就算不判死刑,也得像老鸡狗,老死在监狱里。
五天过去了,派出所没来人,庄大憨王雅梅也没动静。他小心翼翼的出门打探,王家大院改了模样了。
王雅梅还是听了大憨的劝告,没去告发他妈黄大片儿。爹有可能是假的,妈假不了。爹死了,不能再让妈丢人现眼进监狱。
王雅梅也跟黄淑兰说清楚,要找老伴儿,你就正儿八经找一个,出去跟人过日子。老妹子王雅菲还在读书,王家的家产你不能动。为此,王雅梅还召集了一次家庭会,她把给老水耗子治病的条据,老妹子的学费,黄淑兰的生活都摆在了桌面上,雅凤、雅芬,谁能负责到底,王家大院就是谁的。
王雅凤是孙洪发的老婆,岂能在乎王家这点家当。李狗皮看看那四五万元的医疗费,算了一下王雅菲的学费,摇摇头。
“那好,妈和老妹我管了,爹的医药费你们也别担心了。王家大院、爹妈老妹的土地我经管。今后没事儿别老往这院子嘚瑟。都走吧。”在王家四个姑娘中,王雅梅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有能耐,性子烈,本来就没人敢惹,更何况现在财大气粗。
刚过了二月二,王家大院就开始变样了。西厢房扒了,东厢房拆了,连西厢房后的猪舍,东墙外的加工厂都拆了,只剩下五间正房。
最尴尬的是黄淑兰。被闺女归置到正房东屋,隔着厨房,西外屋就住着王雅梅,西里屋给王雅菲留着呢。整个王家大院,原来她说了算的一切,一夜之间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尤其是庄大憨,经常被王雅梅叫来帮忙。这个憨小子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人多活儿忙,她还得腆着脸,忙里忙外,张罗烧水做饭。
虽然是旧砖却砌起了新院墙。王家大院变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
大憨坐在养猪场的办公室里,桌上放着那天从黄大片儿的堂子里捡来的木头王八。虽然古旧,确实雕刻精细,穷形尽相,栩栩如生。墨绿色的油漆已经多出磨得露出木纹,厚重的龟甲上依然纹路清晰,四肢龟脚皱纹堆累,伸头曳尾,二目怒张。
宁曳尾于涂中,不留骨于堂上;非梧桐之不止,岂腐鼠之必争?大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曳尾于涂的王八,但他知道自己栖息的地方就是腐鼠之境。
王雅梅走了进来,看这庄大憨:“你对着那玩意儿,愣什么神儿?”
大憨:“这是你家的东西。拿回去好好收藏起来,那天夜里我没舍得扔出去。”
“切,破烂古董,封建迷信。你喜欢就留着吧,给你了。一个王八。”
“我不是王八!”
“哈哈哈哈,我说的是桌上那玩意儿。”
“这是河神爷的图腾。你爹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谁知道。反正我小时候没看见,十五六岁吧,才看见爹妈偷偷摸摸给它烧香上供。”
“有时间我去问问你妈。”
“你可别去问。她这几天正在家里作妖呢,一会脑袋疼一会屁股疼一会不吃饭。要我看她就是想找那个老妖婆子去。”
“常四奶奶?”
“还能有谁,她不是封你为胡三太子了么。”
“呵呵,扯淡。”
说是扯淡,大憨还是不死心。王八是不是河神他不管,但这木头王八确实让他想起了当初逃到朱四丫窝棚时,那只巨大的老江龟。要不是它咬了自己的手指,最后喝了它的血,自己后来真的不敢想象。
他拿起那个木头王八,离开养猪场,回到拉拉岗子,进入朱四丫的那个窝棚。几年来,拉拉岗子多次改建翻建,这个小窝棚依然故我。连里边的家具、被褥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在正中的墙上多了一副放大的朱四丫的遗照。
遗照下边是一只精巧的红松木柜子。打开抽屉,里边有朱四丫用过的针线盒子,织渔网的梭子。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
大憨打开抽屉下面的柜门,把那木王八放了进去。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来这屋子了。关好柜门,推上抽屉,他躺在了那铺小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