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憨回到渔窝棚,常四奶奶已经走了。是被孙异群赶走的。
神婆走了,公主回来了。
孙异群同学现在是镇里指定的下派干部,副村长。
庄大憨的这个女同学回来的太及时!她的回来等于在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庄大憨与孙洪发之间隔上了一道缓冲墙。
庄大憨再怎么凶狂,总得给女同学点面子。
孙异群,本来的名字叫孙金莲,是老鸡狗给取的(弟弟叫孙金贵)。上了高中以后,她总觉得这名字跟潘金莲太接近,于是自己改名叫孙异群,其用意很明显是异于常人的意思。
她也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她生来就是这老江湾最漂亮最聪明的人。她是这片土地上的公主!
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都不得在她面前说别的女孩子如何聪明、如何漂亮。如果谁不小心说出来,轻则要被这位大小姐唾弃,重则会遭到一顿臭骂。
也许是造化使然吧,从小学到高中,孙异群和庄大憨始终是同班同学,那时候庄大憨还叫孔大憨呢。
上初中的时候,大憨偶然一次考了第一,而孙异群却考了个第二,为了取长补短,奋起直追,孙异群坚决要求和大憨坐到一张课桌上去。
自从他们二人坐到了一起,那憨小子的书本桌椅学习材料便不安份起来,刚做的学习笔记转眼就不见踪影,新买的学习资料往往不翼而飞。
有一天孔大憨听到上课的铃声响起,便从操场上跑回教室,一屁股坐下去,又大叫了一声站了起来,结果在座垫下面发现了一颗尖锋朝上的图钉!直到期末,孙异群又考了个第一,而孔大憨一下子落到了二十名以外,他的书本才变的安分了,图钉也不再找他屁股的麻烦。
大憨当然明白这一切的原委,但母亲曾严令他不准跟孙异群发生任何口角,所以他也只好忍了。
不管第一也好,第二十也好,他们那个班升入大学的有三十几名学生,却偏偏与他们无缘,二人双双回到了渔窝棚。
自从大憨将文化干事让给她以后,她便住在单位,很少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渔窝棚在慢慢的起着化学变化,对于这种反应,她也许就是一种不可知的催化剂。
其实,她本来并没有把这个屠夫的儿子放在眼里,可是他是这老江湾是唯一能和自己并驾齐驱的有文化的人。
高考落榜后的那段日子里,在家闲居无事,两个人常常在一起,虽然常遭到父亲孙洪发的反对,但两个人毕竟是同病相怜,有许多共同语言。
她也有过与大憨生活在一起的想法,但那只是一闪念而已。因为那时的孔大憨和她相比,一个是在泥沼中挣扎求食的癞蛤蟆,一个是碧水蓝天自由翱翔、众人瞩目的天鹅。也正是这个癞蛤蟆一个行侠仗义的呆念头,给了她这只天鹅以更广阔的天地,凭着孔大憨让给她的文化干事的名额,她飞出了渔窝棚,飞进了镇政府大院。尽管这位傲公主是天鹅,天鹅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大憨是癞蛤蟆,癞蛤蟆滚在泥沼很接地气。
在渔窝棚里她是公主、是天鹅,到了工作岗位上,她只能是普通人。尤其是在镇政府大院里,她就像知县进京城,奴才都比她大三级。她这位永远第一的公主,成了一名俯首听命、唯唯诺诺的小干事,是狗尾、是牛腚。
诺大的镇政府,首屈一指的当然是镇长。不论她孙大小姐是怎样一个超颖绝伦的女中豪杰,都不可能和镇长一争高下,他们的地位太悬殊了,她不可能再往镇长的屁股下面按钉子。即便有可能,那也只能刺伤镇长的屁股,而决不可能刺落他头上的纱帽。就算有一天镇长的纱帽真的掉落下来,也决不会落到她孙异群的头上,因此她在这里也决无出头之日。
她有才干,也曾试图一步步往上爬,但那条路太过艰险漫长,又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那是她一个月薪只有二三百元的小公务员,所无法想象的事情。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无论谁想在官场上平步青云,都必须完全出卖自己的人格、尊严、青春……,而最终的结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未知数。
所以,她知道光凭自己的才干是决不可能大展自己的宏图的。不过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拥有两样更有效的法宝——青春和美貌!再加上自己的才干,即便镇长做不成,但镇长夫人、县长夫人、乃至于省长夫人,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她便留心观察在镇政府大院里所能见到的各种人物,寻找着将来能当上镇长、县长、省长的人选。
铁打衙门流水的官,徐怀德因为落雁滩的事受了处分,去向不明。镇政府大院里改朝换代了。
新来的领导姓谢,三十多岁,结过婚,但离异了,除了略显得胖了一点外,人还算潇洒。以三十多岁的年纪能在镇政府大院里居第一把交椅,其能力可想而知。
谢镇长令孙异群砰然心动。
此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这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谢书记,便将一枚金戒指套在了孙异群的手指上。
一时间孙大小姐又成了公主,她踌躇满志。在她的梦里,常常坐着红旗轿车穿县过省,发号施令。而谢镇长也惊喜的发现,这位未来的新夫人智计过人,见识不凡,一定是他工作和生活的贤内助,决非一般的庸脂俗粉,他们准备结婚了。
危险的朋友比凶恶的敌人更可怕。对于一位贪官来说,一个被他遗弃的对其完全绝望的女人,就象一匹穷凶极恶的狼,她会一口咬住你的喉咙,至你于死命!
正当谢书记和孙异群忙着拍婚纱照、租花车、准备结婚喜宴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位干警将谢书记带走了。因为他的前妻一纸状词告到了县纪检委,这位不可限量的谢书记被隔离审查了。
此后半年的时间里,在镇大院的孙异群,过着一半公主一半游魂的奇特生活。直到法院通知她说,姓谢的因贪占公款、腐败堕落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的时候,她才完全绝望了,她的夫人梦彻底破灭了。
她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大吵大闹、痛哭流涕、上窜下跳,她很平静的接受了。她本来就没有将那小小的公务员放在眼里。经过一番风风雨雨之后,她更加自知在镇大院里永无出头之日了,与其在这里做牛尾巴,还不如到老江湾,做她的鸡头,做她的公主、女王。
她有很多打算,父亲年纪老了,他那个书记兼村长早晚得让出来,与其让给别人不如据为己有。父亲暂时还没有让位的意思,她不急,反正村长是他们孙家的,以自己的能力和才干,加冕渔窝棚的女王只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她很自信。
对于大憨,现在她不得不费一点周章,这小子本来就桀骜不驯,呆念头一上来啥事都能干出来。但他从来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早晚都会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只要自己的态度明确下来,大憨必将招之即来!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虽没当上什么长的夫人,却可以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她以公主的姿态,驾临渔窝棚!
孙洪发没办法得罪丈母娘,可是外孙女孙异群,那可真是江北胡子——不开面儿。回到渔窝棚还没到村委会上任,她就在叔叔孙洪福家,看见姥娘黄淑兰和李八碗子毕恭毕敬的维护一个老妖精似的老妇人在装神弄鬼。
孙异群一看那尖头秃顶、鸡皮鹤发的老妇人,忽然觉得头晕,胃感抽搐,差点呕吐出来。她忍着恶心,掀翻了香案上的红布,把常四奶奶赶走!姥娘黄淑兰怎么求情都没用。
孙公主上任三天,就让穆金凤通知村干部、各个自然屯的主管主任、村民代表到村委会开会。她还特别吩咐,一定把庄大憨和王雅梅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