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两岸,陡峭高耸,无法通行的地方叫江崖(ái)子。像马兰坡这样一面斜坡,直达水边的地方叫江滩。江滩有自然形成的,也有人工造成的。有江滩河滩湖滩的地方就有河蚌。三江地带管河蚌叫蛤蜊,口语叫嘎啦。
嘎啦肉味鲜美,将它拿回家,养在大盆里,河蚌起初将贝壳闭得紧紧的,不久后,便微微张开,吐出内脏的泥沙。搁置时间越长,河蚌吐出的脏物越多。
泥沙吐干净以后,再用尖刀划开河蚌的肌肉,取出里面的泥肠内脏,垫在砧板上用圆瓶子慢慢砸,把又韧又硬的边肉砸软了,洗净切丝,放上葱姜蒜,干煸辣椒,香味溢满农家小院。
开江以后就可以在江滩捞嘎啦,而且体量很大。三江口一带,不仅江边盛产,就是沟沟汊汊,大小泡塘里都有大小不同的嘎啦。
捞河蚌也分季节,初春人们多数都用嘎啦耙子,秋季的嘎啦太小偶尔有人用嘎啦网捕捞。
最热闹的是夏季。走下江滩,光脚趟水,脚就会触到泥沙中有硬硬的东西,伸手摸去,手指探入柔软的泥沙就会捞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河蚌,然后撇到岸上去。在溜腰深的水里,有时会一下子碰到两个河蚌,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蹲下去,一点儿一点儿的摸,摸出来,用力撇到岸上去。在更深的水里,有时也会趟到河蚌窝,一次捞五六个的时候也有,而那里的河蚌也更大,一般的都如马蹄大小,大的犹如小蒲扇!
除了做菜下酒,小河蚌运回家去,多数都喂鹅鸭。吃了蚌肉的鹅鸭产蛋又多又大,腌咸煮熟,鲜香流油。
传说,河蚌里有珍珠,不过谁也没见过。
大的河蚌自家吃不了就卖给金满桌子换零钱花了。
庄大憨把种子化肥都运回来,都统一贮藏在拉拉岗子,由庄大憨、赵德方、周德顺轮流守夜,确保万无一失。
为了犒劳三个男人,胡秋云出主意带朱四丫、叶渔灯去马兰坡江滩捞嘎啦。春水犹寒,她们只能弄一条小木船,用嘎啦耙子往上捞那些大如蒲扇的河蚌。弄回家来给大家做菜下酒。
嘎啦耙子是五根弯曲成九十度的钢齿耙头,安装在长木杆或竹竿上。深入江底的泥沙中,把嘎啦翻起来,捞出水面。嘎啦耙子捞出的嘎啦最小的也比拳头大。
开始,三个女人只是想给男人们弄点下酒菜,可是捞的多了,就被金满桌子发现了,她八块钱一斤收购嘎啦肉!
能卖钱,几个女人更来劲,连庄小敏都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嘎啦肉能卖钱,在整个渔窝棚迅速传开,马兰坡江滩排满了捞嘎啦的人。有船的驾船,用嘎啦耙子捞。没船的干脆穿着水衩,拿着鱼叉铁叉下水,往上扎嘎啦。
多日没露面的李狗皮都拿着铁叉来到江滩扎嘎啦来了。
水耗子坐在马兰坡上看热闹,不过他也不白看。胡秋云他们每天傍天黑回家路过坡顶,都会选大的给他几个,足够他回家下酒的。
同样捞嘎啦卖钱,谁也捞不过胡秋云。摘嘎啦肉,谁也没她摘的快、摘得好。叶渔灯朱四丫一天卖五十块钱,胡秋云就能卖一百多。而且她们还要选最大的拿回去做菜下酒。
无论卖多卖少,人们都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用李狗皮的话说,这就是计划外收入,卖多卖少都是偏得。
最不服气胡秋云的就是孙洪福的老婆桑嘎啦。这个女人在娘家的时候就跟着她爹经营一片叫嘎啦崴子的江滩,后来跟孙洪福混到一起,才跑出那座网房子。论捞嘎啦,一般的江湾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才有了桑嘎啦的外号。
孙洪福被关进监狱,她收拾收拾东西跑回娘家去了。孙洪福出狱,老鸡狗才让穆金凤出面,把她从嘎啦崴子接了回来。
胡秋云这个从前的妯娌,从没听说她能捞嘎啦,如今竟然把自己甩出两里地去!
比桑嘎啦更来气,甚至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老鸡狗!
连亲家老水耗子都能隔三差五拿回家几个大嘎啦做菜下酒。整个江湾根本没人搭理他这个屯大爷、太上皇。
再看从前的儿媳妇,现在的小寡妇胡秋云,穿的人模狗样,拿着个嘎啦耙子有说有笑。每天都赚一百多块钱不说,还他妈的恬不知耻选大嘎啦给大憨送去。奶奶个逼!
老鸡狗一路骂骂咧咧回到二儿子孙洪福的跑腿窝棚里。
他让孙洪福架着双拐把孙洪生、崔老屁等人招来。他命令,都他妈下江捞嘎啦,对小寡妇的木船围追堵截!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二儿媳妇桑桑嘎啦的响应!
孙洪生租了两条木船下江了,渔窝棚的屯混混、二流子都被他招上了船,都得听桑嘎拉指挥。
只有李狗皮,李颖崔老屁连招了两三遍,也不肯上他们的船,自己拿着一把四齿铁叉往上扎嘎啦。就这样他一天也能对付三十二十的,跟这帮人混在一起,弄不好就是白忙活,一分钱捞不着。
胡秋云驾船,朱四丫、叶渔灯、庄小敏三支嘎啦耙子,捞了一遍。等那几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年轻再围过来,啥也捞不着了。
他们足足围堵一天,把叶渔灯惹急了,横着嘎啦耙子,把他们一顿臭骂。
晚上,朱四丫把白天江滩上的情形对庄大憨说了一遍。
朱四丫说:“桑嘎啦他们那两只船就是有意跟我们捣乱。把灯婶儿都惹急了。拿着嘎啦耙子,把他们一顿臭骂。”
庄大憨沉思着说:“要不咱别去了。春天江面上还冷的很,你身子太弱,别因为那点钱,惹一身病。”
“我去不去没关系呀。可是胡秋云正在兴头儿上,一天一百多,这些天她都攒了一千五百多块。还给你们吃了那么多大嘎啦呢。她说要凑足两千块,盖房的水泥钱就有了。”
“这个小寡妇过日子真有两下子。那就去帮帮她。明天下午我也去马兰坡江滩看看。”
“去可以,千万别惹事。对了,我有些好东西给你看……”
大憨和四丫聊天的时候,在孙洪福家,崔老屁等人也把嘎啦拿了回来,摘肉做菜。
老鸡狗终于把嘎啦肉吃到了嘴里。
三杯酒下肚,这些人话也多了起来。
孙洪生骂道:“你说这个小寡妇啊。老四活着的时候,她啥都不会,和他妈拉拉岗子搅和在一起,你看看她嘚瑟那样!撑船也会,捞嘎啦也会,一天净赚一百多块。”
李颖插嘴说:“你们再看那朱四丫,一个痨病腔子,也他妈人五人六的装逼。晚上还挑大嘎啦给她那傻汉子拿回去,也不嫌害臊。”
孙洪福呷了一口酒说道:“她们嘚瑟仗着谁?还不是孔老二家蹦出那个憨玩意儿!奶奶个逼,他就是渔窝棚孙家一门的克星!我是残废了,啥也干不了了。这辈子唯一的奔头儿,就是把那个憨玩意儿弄死!”
老鸡狗看看儿子,一仰脖把酒干掉。
朱四丫带着庄大憨,来到自己的小窝棚,打开里屋房门……
小小的房间内,清雅洁净,温馨舒适。最显眼的是那铺小火炕,换上了崭新的保温彩色印花炕垫。那图案是一对鲜艳灵动的戏水鸳鸯,炕边的箱子上叠得整整齐齐,两床红面白里子的被褥,被褥上放着两只绣着百年好合枕头……
朱四丫低声说:“大憨,清明节咱们再去望三江上上上坟,给咱的孩子祈福。”
大憨坐到火炕上颠了颠,心里美滋滋的:“四姐,我的计划,想盖房子,换上新家具,再买个大彩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