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窝棚以前的屯不错是朱老三,不过现在朱老三是村会计,根本不屑当这屯不错。只有周德顺,大憨还尊敬他,一口一个德顺叔。他也能跟朱老三和老三国也能聊到一起去,既跟颜百灵共同进退,也和江六姑嘻嘻哈哈。
他才是八面玲珑的屯不错。
屯不错管事很杂,他不是屯长,不是警察,可不管谁家的事,有求必应,老头儿老太太闹叽叽,儿子和儿媳打架,婆婆媳妇闹别扭,都找屯不错去劝解。夫妻打八刀(离婚),父子、哥们儿分家、买卖房屋、处理大牲畜等重大事情,都去请屯不错画押当中间人,甚至抬钱,都找屯不错担保。
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离不开屯不错,都要给他面子。
老江湾,小社会,大江湖。屯不错也是这个小社会大江湖里了不起的人,孙洪发居庙堂之高,周德顺处江湖之远。
孙洪发是执政党,周德顺就是在野党。周德顺没权威,但有人缘、有威信,会说话,是个左右逢源的社会活动家。村干部讲政策调节不了,屯不错来了,把人领走,两家一说和,喝一顿小酒,就和谐了。
凡事能张罗、会张罗,张罗完事大家都满意。
也正因为周德顺是公认的屯不错,孙洪发才容忍他十几年。
屯不错,为屯里的人办事;屯里的人,同样尊崇屯不错。家家办喜事,头几天就要把他请到家里商量办事的有关事宜,同屯不错商量好了,心里就托了底。过年杀年猪,屯里的人,除了请村官、亲戚,就是请屯不错。屯不错是座上宾,相当于正村级干部。屯不错到了场,能压事,能平事,让好事锦上添花,让不顺利的事,变得顺理成章。
不管是有势力的村官,还是有钱有能耐的村民,都不愿得罪屯不错。
因为谁家都难免有个红白喜事,有个大事小情就得有人出面张罗支配,这是必须有个屯不错。
屯不错要懂得丧葬嫁娶的老礼儿,也得迅速掌握时髦的新玩意儿。既要懂规矩,又要和尺度。老年人给面子,年轻人听使唤。
周德顺这个屯不错和别的屯儿的屯不错相比较境界更高,他更热衷于当官。他的追求是老江湾的村官儿!他要从在野党,转成执政党。
他知道朱老三、颜百灵都看不起他,不过不要紧,只要他的理想实现了,这些人都是他手底下的孙子。
他也清楚庄大憨表面尊敬他,心里不待见他。这也不是问题,只要他坐上渔窝棚的第一把交椅,庄大憨就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为了村委会拿把交椅,他和孙洪发明争暗斗几十年。可是孙洪发就像无法撼动的大山!他还得从长计议,努力做好这个屯不错。
从上次跟孙洪发竞选村主任开始,他家就开始了漫长的请客生涯。杀年猪,别人家杀一口猪,他家就得杀两口,否则请完客就吊蛋精光了。
江湾的风俗,你请了我,说明你瞧得起我,我家杀猪必然请你。周德顺家请客多,被请的机会就多,几乎家家杀猪都落不下他。他这个屯不错就是在吃吃请请的过程中逐渐成长起来的。
屯不错很忙,周德顺更是神神叨叨。
但不管怎么忙,他忙不到村委会,忙不到村官家里。周德顺是孙洪发最强有力的对手。而且他的参选坚韧不拔,百折不挠!村官儿选不就退而求其次。要不是身为男人,连村妇女主任他都得掺和。
几十年下来,他还只是个屯不错,连村官儿的跟班都没混上。
庄大憨回到老江湾,一路杀伐,步步逼向孙大牛逼。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屯不错必须跟这憨家伙搞得不错!一座破破烂烂的渔窝棚让他跟庄大憨成了朋友。
其实屯不错根本没看准庄大憨。
庄大憨只想把地种好,多产粮,出精品。他只想推开村霸,没心思铲除村霸;整倒孙洪发固然好,整不倒也无所谓,他根本没有一点权利欲望。他只想奔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奋斗。
五月节,周德顺又杀了一口猪。
屯不错很会做人,他第一天请了老鸡狗(孙洪发他请不动)、朱老三、穆金凤等一干人。
第二天才把庄大憨、颜百灵请到酒桌前。
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客人,是一位姑娘,孙洪发的小姨子,老水耗子王世仁的三姑娘,名叫王雅梅。
一杯酒下肚,周德顺问道:“大憨,百灵,大家过去都有点误会,今天借这桌酒能做到一起,算是给我面子。屯邻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们一笑泯恩仇!”
大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个误会代价不小,小十万。”
颜百灵:“那没啥了不起,葛嘎牙子已经供出款项去处了……”
“可惜银行账号被冻结了!”
颜百灵一惊:“啊?!你咋知道的?”
庄大憨:“葛嘎牙子伙同一帮人到江湾行骗,光是他一个人的事么?老江湾人谁认识他是老几呀?”
颜百灵:“听你这意思,还要没完没了的追下去?”
大憨开怀一笑,一口干杯:“毛爷爷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可他老人家说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就体会不了;与人奋斗苦恼太多,不如不斗!可叹的是,你不斗人、人斗你。葛嘎牙子瘪茄子了,还会有张嘎牙子李嘎牙子。有些人很会斗别人,却永远斗不过自己……”
颜百灵脸色煞白,不再说话了。
周德顺:“呵呵,别聊那些不相干的。大憨,吃猪肉,吃肉。”
大憨:“德顺叔,你家这猪肉确实很特别呀。醇香之中,还带着一种清爽,很肥却不怎么腻人。这要在城里的杀猪菜馆儿,一盘肉就得百八十块。”
哦?众人都感到很惊异。
酒喝下去,大憨的话多了起来:“我曾经在查干浩特开过半年小饭店,主营杀猪菜。猪肉能达到这种程度,不光是饲料特别,他的饲养方法也很独到。你看这五花肉,层次匀称,肥瘦适中。一般的猪舍养不出这样的猪来。”
周德顺连声赞道:“行家,行家!这头猪就是王三姑娘养的。有名的猪校长!”
庄大憨端起酒杯:“呵呵,是王家三姐啊。当年要不是你辞掉民办教师,也轮不到我在那儿混了两个月。”
王雅梅端起酒杯和大憨碰了一下:“就当了俩月老师,然后就回家养猪来了。”
两人干掉,大憨说:“虽然可惜,可也未必不好。难怪大伙都叫你猪校长,把猪样到这个水平,将来真的不可限量。”
王雅梅:“兄弟见多识广,多多帮忙。”
周德顺:“你还别说,你种地她养猪;你在大苇塘,她在塔头沟,将来还真有合作的机会。”
大憨:“哦,三姐在塔头沟也有地?”
王雅梅:“塔头沟东西两节都种不了。咱没你那么大气力,就在中节缓坡上开了一点……”
周德顺看着两个人,心里盘算开来。他把朱老三的委托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