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青丝成霜的老妪回想着曾经的一双认真的眼睛,闭目躺在椅子上摇晃着,嘴角带着和蔼的笑意,手中是一本暌违已久的来自遥远地域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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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阳光,繁芜的草木,历经岁月风霜愈加凌云的老万伤树,一园悠闲自在的猫儿,姬明雪与枭寞对饮,一个酒一个茶,此景可入画。
“前几日,园里一只老猫死了,无声无息,我都没注意到,你说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默默无闻?”
枭寞皱紧了眉头,他觉得姬明雪的话太不祥了。
“别这么说。”他又嬉皮笑脸地道,“师父你老人家一定会死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
姬明雪哈哈大笑,“但愿如此。”
前几日,姬明雪看着满园松松散散的猫忽然都精神了起来,齐刷刷涌向同一处地方,他发现原是有一只老猫死了,而后其他的猫簇拥了它的尸体,戚戚然一片喵呜声中离开了猫园,大概是为离世的猫寻找安葬之地了。
姬明雪颇感不详,但向来不信命的他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只平凡的猫的平凡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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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条大江从西方蜿蜒而来,流经怪石区域南部,去往东方,于落差大处,狭仄险处,是滔滔大势波澜惊天,于谷平宽阔坦荡之处,是静若处子与山同定,这条大江被称作蟒江,就像一条绵延不知道多少际纵横崇山峻岭之间的旷世大蟒。
少年有时候玩累了,就喜欢蹲在距离蟒江最近的某个山头上看蟒江由西向东,昼夜不停,耳边或是蟒啸风嚣或是云止浪静,他安静得像一块山石。
有时候他又会沿着蟒江狂奔,直跑到越过怪石区域甚至更远,然后再跑回来,奔跑的过程中,他总是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跑,不明白的同时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让他不得不越跑越快。
前段时间,又有那么一次,他蹲在山上看江。
江面平静水波不兴,但他听父亲说,那江下潜伏着能够掀起狂涛的水兽,听说就是那些被叫做灵师的强者都不敢轻易与之搏斗,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遏制住自己想要跳下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打破蟒江的平静的念头。
有人来了。
那是个青年人,面容清瘦,中人之量,一双眼睛像蟒江反射的日月之光一样闪耀。
“你住在这里吗?”青年问,同时跟少年一样蹲下去看江,还高出少年一个头。
“是的。”少年说。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条江了。”青年的语气里很是怀念唏嘘。
少年咧嘴一笑,“我天天都看。”
少年今年十四岁。
“我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天天看,我家在很远的西边,那里也是这条江的源头——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为什么?”
“自然是很重要的事,豁出命去,也要做的,一般人还做不了呢。”青年神色骄傲。
“我叫江隐,你叫什么名字?”
“赵历。”
“除了我,你是第一个来这儿的,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里危险,可我不觉得。”
“当然,靠近蟒江的地方,野兽很多。”
“我不怕,我力气很大,我能轻松打死一头六角。”
“是嘛,那可当真厉害啊。”
“那你也来了这里,你也厉害——不过我是不敢下水的,我爹说,水里的东西比山里的要厉害多了,我下去了,非得被吃了不可。”
“嗯,你以后想做点儿什么呢?”赵历问。
少年愣了一下,他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啊……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啊,每天有饭吃,吃饱了就出来玩,来这里看蟒江……蟒江……”
说到蟒江二字,少年忽然顿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拥挤着咆哮着,一下子从他的脑海里窜出来,他想起了一次次的奔跑和高山蟒江之间的呼啸风声。
再定目看去,一直以来,他习以为常的蟒江之长远山峰之巍峨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小,小,太小了。
原来如此。
他以为他看到了蟒江,殊不知不过是蟒江一鳞,他以为他看到了高山,却不过山之一角。
少年忽然间站起来,张开双臂,这一刻,风起云来,壮怀满盈。
“我要跑得比蟒江更远,我要站在云天之上。”
与他相看多年的蟒江也沸腾起来,似乎是在庆贺自己的朋友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