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际关系这方面,湛荧跟阿獠很像,她几乎跟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当距离却又彼此和善,这大概也是每一个温和、有实力,又足够特别的人的一般表现。
温和以搏得多数人好感,实力以震慑少数心思晦暗者,足够特别以彰显与众不同而让殊道者无法近之。
湛荧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药,她喜欢研究思考药理,甚至胜过对旅人的崇拜向往,可飞天殿只有他一个药家出身——这就是她跟阿獠相似的原因。
虽说她跟山重很聊得来,可山重毕竟不是药家子弟,两人距离“理解”还远得很。
事实上相比较于碧荒庞大的人口,灵医是很稀少的,因为大多数灵师追求的都是武道通天,而不是治病救人,最多也不过是用自身灵力帮助其他灵师愈合一下最最简单的皮肉之伤,复杂点儿的话,诸如灵性剧毒类,灵力冲突类,他们往往就束手无策了。
因为不能及时得到灵医救治而丧命的灵师很多,但这依然不能阻挡灵师一心向高不向医。
况且灵医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修行的天赋,还有药理天赋。
所以,杀人比救人简单多了。
就是碧荒上的灵医世家,也有很多子弟专武一生而不入医道。
——
湛荧的房间位于扬楼第一层,门窗平日里都是紧闭的状态,因为那里面摆满了药,瓶瓶罐罐和袋袋,或密封,或散落,又有很多奇特器材,弯弯曲曲,古古怪怪,材质从锻钢到实木,甚至骨头都有,不通药理者看了绝对要发懵,这些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用于平日里的实验。
气味并不好闻,所以没有人喜欢去她的寝室找她,就算靠近也能隐约闻到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而幸好气味无害,而且她白天几乎都在药宫。
她曾经把所有家什都搬进药宫,可终于因为气味问题以及几场实验爆炸殃及满宫药物的事件而被迫作罢。
于是阿獠调侃她平日里为锐士们调配的伤药为:炸药。
如此贴切。
偶尔可以看到的飞天殿飘荡出神秘烟雾,一般就是湛荧又把药搞炸了。
也所以,她的房间从来都是五彩斑斓的,有心观察的话,便能看出一道道绚烂的爆炸轨迹,也幸亏每间寝室都足够大,否则就她那繁杂的玩意儿们会搞得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在飞天殿待的时间长了,湛荧就感觉很没意思了,因为这里只有枯燥的修行,也没个有共同语言的,山重这家伙也只能勉强算半个,关键是她所能接收到的“病体”基本上永远都是那么几个热衷于武决斗狠的锐士,例如齐灭拂,费迩,还有没到二境时的苏芒,也基本上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骨肉伤,偶尔能来个修行时候不小心走了火精神状态一团糟的家伙给她瞧瞧治治,就算是最有意思的事了,因为他们或者呆呆或者傻笑或胡言乱语或者其他的什么的模样总是让她忍不住发笑。
有时治愈之后,她还会略显活泼地问上一句:修行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哪个姑娘啦?比如白阙就曾被她问了个红脸。
一般的精神类问题,湛荧都可以轻松搞定,加上每个锐士都是天才中的天才,自浩茫重岳中拔出,天资,性情,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想要走火入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那些她搞不定的,便可以直接通报当事者在天坎外守候的随行人员了。
总之,对待病号,湛荧从来都是有条不紊的,从未慌张。
只有一次,她不仅慌了,还着实被吓到了。
那天很晚了,已经是后半夜,正在房间中捣鼓来捣鼓去时不时抓耳挠腮的她听到敲门声,觉得很稀奇的同时又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晚来找她。
迅速整理一下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她施施然打开了门。
原来是楼上也就是扬楼第二层的识玄贞。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识玄贞。
他的衣服上有很多道被撕裂的痕迹,像是跟人打架了,眼睛通红,像是烧红了的铁,一眼看去就要被灼伤似的,他浑身颤抖着,伛偻着,双臂紧紧抱着,指甲都凹在了胳膊上。
可怕的是,从他体内丝丝缕缕外放出来的灵力居然是暗红色,和平日所见完全不同,像是环绕着一层暗淡的血气。
迎面而来的杀意重得好像要滴水,全撞在湛荧身上,宛如密密麻麻的针在扎,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疼得嘶嘶作声,迅速调和灵力抵挡之时她也在仔细观察着识玄贞,思考着要不要喊救命或者夺路而逃。
因为识玄贞的可怕模样以及散发出来的灵力强度已经远远超越了平日他与其他锐士武决时所见,湛荧觉得自己绝不可能敌过此时的识玄贞。
“我……”识玄贞颤抖着开口了。
湛荧定了定神,手慢慢放在了腰间,那里藏有一把锋锐的匕首,是她的武器,也常用来医治锐士们的外伤,例如剔除已经完全损坏的血肉,绝大多数时候,它被应用于后者。
自与阿獠武决之后已经过了很久了,湛荧几乎在想自己是不是还能熟练的运用这把匕首攻守杀伐。
她的手心开始出汗,眉头紧锁。
“怎么了?”她镇定地问,实际上她心里已经跟她方才的头发一样乱了。
识玄贞深吸一口气,完全没有在意湛荧的动作,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似乎在挣扎。
“我想杀人……”
湛荧听到这话几乎就要拔腿开溜。
“救我!”识玄贞低吼道,“我……一步也不能走了,一动就忍不住……”
湛荧咬着牙道:“能不能仔细说说?算了!你还能不能等了?我觉得你的问题我解决不了,我去叫人,你等着啊!”
“好,要快……”
湛荧闪过识玄贞,飞速往前奔去,突然感觉到身后异样,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恐怖的杀气波动着暗红色的灵力,一圈圈荡开,他又睁开了双眼,眼中激出两道血红光柱,直冲入昏暗夜空。
他也回过头来,眼睛已经看不见瞳孔了,只有无尽的血红。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忽得笑了,白牙森森。
湛荧刚要放声大叫,就被一股猛力扼住了喉咙。
识玄贞已近在眼前,并一手掐住她纤细洁白的脖子,箍得湛荧直翻白眼,剧痛中,全身的灵力也在飞速的被他手中传来的煞气穿透击溃。
没了灵力,就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了,几乎撑不了多久就要窒息而死。
没时间了!她提起所有力气不假思索地摸了匕首就刺向他的胸膛,却被识玄贞另一只手刹那攥住,手腕粉碎和匕首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湛荧却叫不出声。
巨大的痛苦让湛荧觉得自己就要完了,而且是莫名其妙,一时间恐惧和愤怒一齐迸发,双腿与单手疯狂招呼在识玄贞身上。
可识玄贞纹丝不动,好像狂风暴雨中沉默巍然的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