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果然可怕,它能让一切强大烟消云散。
尸蛇们重新钻进了红沙中,原地只剩下一摊由鲜艳渐渐变得发乌的血迹,和一柄染血的刀。
风袭过刀尖,发出凄厉的怪吼。
那是风与刀的悼词,一个书写,一个悲念。
在豁沐走廊死去的战士,没有人会带走他们的尸体安葬,这是这里的规矩,也是碧荒绝大多数地域的战场规矩。
尸蛇会负责处理掉他们的尸体,就像地狱的引路者,它们愉悦的迎接死亡,谦卑的避退生者。
所以豁沐走廊不需要坟墓,它本身就是一座大坟——豁沐坟。
死者安息于此,生者奔突于此,踏着死者的尸骨与亡魂,继续作战,直到战死或期满或突破进境。
如果真的要像常人一样建墓,那需要的地方未免太过庞大。
这里有太多的人死去,六百年不可计数。
战于此,归于此,简单来去,不加繁俗,或许已是战争中最大的殊荣与幸福。
豁沐走廊上不存在爱,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豁沐走廊上也不存在恨,有的,只是杀来杀去,相杀中,所有人都已经深刻一件事,那就是没什么对错,也没什么可恨的,为某人或者某些人报仇那样的说法是可笑的。
谁没杀过谁呢?一直都保持着一个杀与被杀的平衡。
来到这儿,就表示自己已经丧失了一部分人性,没有强制,只有潜移默化。
这里的人,会记得那些杀名远播的强者,但永远不会有人会记得甚至是愿意了解一个痴情到不顾性命的普通青年。
在寻常地方,这可能会作为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被人们传扬。
但在豁沐走廊这样的环境里,人,和最下等的野兽没什么分别,也不得不如此。
不带着单纯的杀戮之心,死亡的可能性会变得无限大,在这里,不能带着任何多余的情绪,无爱无恨,无感无念。
不过,没有人会瞧不起这样的人,因为最美好的那些美丽柔软,正是豁沐走廊里的这群残忍的钢铁野兽建立起来的。
这群野兽,有至高的荣誉。
这群野兽,是美好的壁垒。
残酷血腥狰狞的背后,便是繁荣——人心恶欲,世上总有不稳定因素,除掉它们,往往需要血与火,刀与剑,或者从来如此。
用爱净化世人,用温暖驱逐黑暗,让光明洒满天地——大概只是痴人说梦,大概只是某些宣扬美好的宗教信徒的狂热偏执,大概只是一种安抚的苍白言论。
只有在豁沐走廊上,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法”。
正法恶来。
——
荒丘,沙砾,萧索迷烟,这里是重岳某支小队的营地所在,后方十际处,是重岳王朝的崇山峻岭,前方十际处,便是著名的豁沐坟了。
临近日落时分,赵刀虏像往常一样,蹲在帐篷外面,用一把匕首在一截木头上刻下道道痕迹,一丝不苟。
“又要用完了。”他抬头看了看帐篷旁边堆了有半人高的各种木头,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木头上无一例外都被匕首吻了个遍。
“又要划满了?”一名正在翻烤黄羊的男人沉声问了这么一句,手上兀自不停,他的额头偏左位置,有交叉成十字状的两道狰狞伤疤,由于其中一道逼近眼角,他的左眼略微耷拉着,但里面精光慑人。
赵刀虏反手一巴掌拍在自己光滑的脑袋上,“蚊子!”他看着手中碎成一团模糊,一阵迷茫。
“驱虫香没有了。”烤黄羊的疤脸男人说,“凑合一下吧,明天我去后面要。”
这里太荒凉了,蚊子常常成群结队出没,一些小型兽类或者飞鸟,都敌不过大片的血蚊。
赵刀虏点点头,却是回答了疤脸男人刚才的问题,“是啊,又要划满了……”声音很低沉的样子。
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一缕亡魂,刻木计命,是赵刀虏的日常消遣。
“狗队,我来这儿三年了,你说,按目前推算,等我进一个境界,回去以后,嗯,好歹我也算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我的战绩能不能捞个小城的治安官或者城主?又或者在大城里面当个护卫长,或者教头什么的,你觉得呢?”疤脸男人问道,同时用油腻的手挠了挠脑袋。
赵刀虏随手扔下手中的木头,走到他近前,仔细端详着这个比自己高整整一个头的男人,沧桑而凌厉——这就是他从这个男人的眉间脸上眼睛里读到的。
疤脸男人跟他对视,直到赵刀虏收回目光,他便又继续盯着架上那好几只大好的肥黄羊。
黄羊喷香流油,色泽金黄,光是看看,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赵刀虏回身到帐篷里拿出一个斑驳的大铁盘子,走到烤架前,用匕首割下一条羊腿来,然后把肉片成片,盛在了盘子里。
剩下羊腿骨扔掉了,可盘子还没满,他便再切了一条羊腿。
盘子满了,他习惯性蹲在地上,然后用匕首当叉子,一块儿一块儿叉着盘子里的羊肉吃,细嚼慢咽。
在这儿,所有人吃东西没有一个像赵刀虏这般“讲究”,又盘子又刀子的,还一片一片的吃,细致得像个小姑娘,搞得跟个讲礼仪懂规矩的贵族似的。
可疤脸男人知道这并不是赵刀虏讲究,是他太无聊而用来打发时间的惯常作法而已,小队其他成员也都知道。
“狗队,我听他们说,你是真真儿的贵族,王朝有名儿的大氏子弟,有这回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