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珊离开魔王城堡后,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往相反方向走,很快就进了另一片森林,四下无人,白色的小毛团不出所料地出现了,眼神鄙夷地望着她。
“这就出来了?那把剑上一点血腥气都没有,你是压根就没动手吧?”
“你还有脸说?”孟宁珊不由得火了,“艾瑟尔去魔王城是去干什么的?勇者和魔王是什么关系?重要的事情你都没告诉我吧?”
那个白色的毛球竟然毫不掩饰的“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让你趁他睡着,一剑解决了他,你却跟他说话了?”
“这是重点吗?回答我的问题!勇者艾瑟尔是去谈合作的,人类和魔族之间是和平的,这些是真的吗?那个五年后的艾瑟尔和魔王又是什么关系?
“是真的。他们是夫妻关系。”小毛球拖着无奈的语调这么回答道,“但这重要吗?当时和他成为夫妻的可不是你,而是一个已经死去不存在的人,而且那五年已经被彻底抹掉了。魔王伊莱和艾瑟尔现在根本相互不认识。杀了他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你干嘛要在乎?”
孟宁珊扬起眉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白色的一团,一时间觉得自己几乎快被气笑了。这说的什么鬼话?杀人来实现自己的愿望还能说的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确实很想死,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持剑去行凶?她做不到。
那个魔王说的都是真的,人类和魔族之间是和平的,而艾瑟尔只不过是去进行和亲一样的活动,他们正要谈某项合作。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魔王不可能知道是一个刚刚穿越的灵魂占据了艾瑟尔的身体,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对着什么都应该知道的艾瑟尔撒这种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虽然都是真的,但这并不改变魔王伊莱五年后将会毁灭世界的事实。我并不是让你去做邪恶的事情,你这样做是为了拯救世界。”小毛球一本正经地强调道。
拯救世界,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世界是那么容易被毁灭,那么容易被拯救的吗?她觉得这整件事都像个笑话。
“那你说说,他到现在为止做了什么邪恶的,该死的事情?”她耐下性子问道。
“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做过,但他未来会带来的害处是千真万确的。”
孟宁珊摇了摇头。她或许应该问细节,问魔王五年后是怎么毁灭世界,因为什么毁灭世界的,问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她觉得累了,非常累。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些。这一切都应该是与她无关的。
她刚刚见到的那个魔王现在是无辜的,无罪的。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去评判一个还没有做什么的高级智慧生物该不该死不是她的工作,她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她只知道她想保持着理智,干净地死去。她就是因为绝不想变成疯狂的杀人犯,才会从楼上跳下去的。
系统要她做的事情,她做不到。
孟宁珊觉得胸口里闷得慌,转身就走。小毛团一下闪到了她的前面,显得有些急。
“他五年后会毁灭世界是千真万确的,魔王伊莱必须得死!”
“和我无关。”她冷冷的说道。
“我或许之前没有告诉你所有的信息,但是我是不可能撒谎的。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有他死了,这个世界才能得救!”小毛球继续争辩解释着,显得十分急切。
孟宁珊没有理它,径直回了魔王城堡。
她需要睡一觉。觉得累的并不是她这副根本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的身体,而是她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灵魂。
孟宁珊10岁的那年,目睹了母亲用一把锋利的西瓜刀杀死了5个人。
那时的母亲是完全疯狂的。她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大叫,面目扭曲。她抄着西瓜刀向着没有任何防备,更没有任何武器的邻居们一个个砍了过去,一时间惨叫尖叫,求救声混杂在一起。
那时的孟宁珊吓傻了,除了尖叫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整件事发生得非常快,好些人被砍倒,然后邻居里两个高壮的男人,用长条的木板凳砸在母亲头上,将她砸倒。他们夺下她手里的西瓜刀对她拳打脚踢。一个男人抄起那把西瓜刀向她的腿砍了过去,她听见母亲的惨叫,看见血涌了出来。
孟宁珊尖叫着想要阻止,想上前去救母亲,却被人踢倒,紧接着脑袋肚子都挨了很多下,鼻梁被人踢断,眼前发黑,视线逐渐被血覆盖,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但她仍然听见了周围各种咒骂和大叫的声音,她听见有的人在叫着他们的亲人,哭嚎着,声嘶力竭,一面哭叫着问怎么办,一面质问着救护车怎么还没到。
后来,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
被砍了好几刀,头上被钝器多次打击的母亲侥幸幸存了下来,变成了残疾,因为彻底疯了被强制关入了精神病院。原本就没见过父亲的孟宁珊变得和孤儿没什么区别,她没有亲戚收养,于是被送到了孤儿院。
但她觉得其他的孤儿比起她还是要幸运一些的。至少他们会博得人们的同情,如果足够可爱或是优秀,也许还会有被老师和其他长辈特别照顾,甚至有被收养的可能。而这些和她都是无缘的。
她是疯子的女儿,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她的邻居们被她的母亲残忍地杀死了,幸存下来的人对她恨之入骨。
孤儿院离她本来的家并不远,哪怕绕道也还是会时不时碰见曾经的邻居。她多次被毒打,经常做噩梦,然后在半夜惊醒捂着脸哭。
她时常带着伤,总是形单影只,人们惧怕她,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曾经的朋友再也不与她来往。她曾堵住他们质问,他们一脸恐惧,支支吾吾地说父母不让。
人们在她背后窃窃私语。他们说精神病是会遗传的,疯狂也是会遗传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他们说她现在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但是她会变的。别惹恼她,总有一天,她会变得和她母亲一样,做出相同,甚至更可怕的事情。
孟宁珊拼命地学习。除此以外,她没有别的念想和希望。她唯一庆幸的是母亲存了些钱,足够她上完高中。她想如果她能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学,拿到奖学金,就能够离开这里,摆脱这个人人都认识她的小地方。在新的城市没有人认识她,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意识到也许那些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的人们,都是对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脑子里开始有了各种扭曲的,暴力的念头。她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很愤怒,好像有无处发泄的怒气和怨气。她会时不时忍不住思考刀砍进人的身体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会有多痛?
上课的时候,她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会忍不住想像,他们被巨大的砍刀砍倒,或是被尖锐的东西从背后刺入,鲜血飞溅会是什么样?她会想像破碎的肢体和飞溅的内脏飞散在整个教室,溅满黑板。
她想,他们说的对。她是疯的,她的身体里流着疯子的血。她不能变成母亲那样,她必须将这些可怕的念头压下去,绝不能让人知道她的想法。
也许没有朋友是件好事。孤独总比将一切暴露出来要好。
但上到高中的时候,孟宁珊意外地交到了一个朋友,叶小羽。怯生生的娇小女孩子,在小巷里被人霸凌。孟宁珊阻止了他们。她小时候就曾多次被大人毒打,如今已经上了高中,对于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也并不壮实的男孩的拳脚是真的不怕。但那两个男孩害怕她,她这个疯子的女儿名声在外,他们跑了个干净,叶小羽却黏上了她。
孟宁珊警告过叶小羽很多次,接近她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更被其他人孤立。但是叶小羽却没为之所动。她说,“我本来就被人孤立,但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人会欺负我。”
孟宁珊第一次觉得,自己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名声和处境原来也有有用的时候。她想叶小羽和她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她对对方有用,但她对此竟也并不在意。不带真心的友谊对于她来说也许更为合适。
叶小羽是个性格很软的女孩子,虽然有点胆小,但是熟识以后孟宁珊发现她聪明可爱,有意思的想法很多,两人意外地很聊得来。她的陪伴让孟宁珊觉得舒服,让她又有了做人的感觉。她从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人相处,交谈,到又重新习惯有人陪伴的日子。
“宁珊,你后来去看过你妈妈吗?”两人熟识,关系越来越近以后,有一天叶小羽这么好奇地问道。
“只去过几次。我不太想聊这件事。”
“哦。”叶小羽于是也不好再问什么。
孟宁珊其实去的并不只去了几次。不想聊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母亲导致了她这些年的不幸,更是因为她去探望的场景是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
坐在轮椅上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早已不认识孟宁珊。她头发杂乱不堪,油腻地结成团,整个人歪斜着,无法坐直,衣冠不整满是污迹,眼神空洞,嘴角流着口水,时而笑,时而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有意义的话。每次都是孟宁珊单方面地对她说话,而这对话也并没有隐私——推轮椅来的人会留在那里,神情冷漠地望着她们,直到她们的会面结束。她被要求必须和母亲保持相当的距离,从来不能触碰她。
母亲到底是怎么疯的呢?这个问题在孟宁珊的脑海里一直没有具体的答案。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虽然面色苍白,但也曾经是美丽而温柔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变得不正常。她逐渐开始焦躁不安,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她经常发脾气,时不时自言自语,到后来她开始梦游。孟宁珊有时候会在半夜被母亲惊醒,看着她对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人们说着凶狠的,可怕的话,面目逐渐扭曲。
到底是什么让母亲疯了的呢?那也许是因为被男人抛弃,也许是因为人们对她这个的外乡人的排斥,对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搬到这里这件事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也许是因为一些邻居偷偷的骚扰和欺负,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孟宁珊根本不知道的,更加深藏在过去的原因。
孟宁珊不可能知道真相了,不可能知道那一天母亲抄起西瓜刀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母亲已经什么都无法再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