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街,音乐厅附近。
顶着冷色的路灯光,坐在棕色长椅上的老人剧烈咳嗽,一双无神的浑浊眼球缓缓转动。
他坐在这里,听见那拨弄心弦的乐声戛然而止。
老人的心跳也随之滞缓,脸色透出少许难看的铁青。
没过多久,一名青年放轻脚步,自然地坐在长椅的另一侧,颇为英俊的脸庞微仰,出神地盯着遥远明亮的小小星辰。
两人享受了一阵凉爽的沉默。
老人用几近腐朽的颤音询问:
“年轻人,你听见乐声吗?”
俊秀的青年这才微微侧眸端详老人,和善回答道:
“听到了,先生。有位小提琴家正在大音乐厅里进行演奏,很年轻,才华横溢。”
“确实不错。”老人轻轻叹气,虽然看不见满天的点点星辰,他还是仰面推挤皱纹露出轻笑。“只可惜和我的学生相比还是差了点。”
“哦?您的学生难道是某位有名的大音乐家?我的音乐细胞虽然不多,但经常去听一些九级小提琴家的演奏,他们给我的感觉比起这位要略逊一筹。”青年轻抚趴在大腿上的黑色猫咪,勾唇道。
“不,我的学生也是个年轻人,是一家饲育屋的店员。他不常在外人面前展示技艺,最近还疏于练习……”
老人粗糙迸裂的指头摩挲椅面,回忆着说。
“我应该是他所有听众里最清楚、最能评价他水准的人。刚才的这一曲,音调、音速和音色都恰到好处,几乎完美嵌合,但曲谱中缺少应有的生气,有种垂死之人呓语的模糊感。
“以及一丝不合时宜的憎恶感。”
“或许?”闻言,青年右颊眼角下的黑痣动了动,低声应道。
两人静坐了一阵,那盏路灯跟着天上的星星闪烁,年轻的那位起身走进黑暗,黑猫乖巧跟上,时不时轻柔咬上他的裤角。
等到四周归于寂静,老人静默一会,痛苦地伏下身,发颤的双手掩住沟壑纵横的面庞。
刚刚那曲分明是……
老人枯竭的眼眶再不能流泪。
……
真是脆弱的世界。
伊阁倚着车窗,颠簸的马车让他一阵摇晃,大脑昏沉,思绪沉重到要掉落在地。
就这样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寓。
看见伊阁和亚卡诺雅从马车上下来,斯杰利食指微动,那成人高的莹白骨架便节节溃散,森然空洞的头骨动了动,很快如同液体般流失在空气中。
苏姗则端坐在一把木椅上,双手安分搭在腿上,努力提神看着斯杰利练习,此刻看见伊阁和亚卡诺雅,连忙拉开椅子站起身,跟在斯杰利身后迎上去。
“伊阁……”
斯杰利原本想问问事情的发展,但看到伊阁失魂落魄的神情,当下心中了然,转而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死了……”
死了?洛夫特?斯杰利眼神一沉,嘴唇蠕动但没有出声。
“他自杀了。”亚卡诺雅平淡道。
斯杰利眼皮直颤,似乎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他身后的苏姗闻言捂住嘴唇,温润的眼眸写满了惊讶,小手不安地捏住衣角。
见伊阁露出几分憔悴与疲惫,斯杰利按捺住追问详细的冲动,搭着伊阁送他回到房间休息。
不远处昏暗的街道,随处可见的樟树下,女性看守的面容被兜帽很好隐藏,那件浅黑色风衣在徐徐晚风下飘动。她抬手按住一旁的树干,视线牢牢跟上伊阁的一举一动,眸底蕴含的炙热几乎刺破黑暗。
回到房间把门反锁,伊阁脱力般倚靠着墙壁慢慢坐下,双手用力按住头颅,努力安抚脑中四处奔逃的杂乱思绪。
我做了些什么?我应该怎么做?
在尝试冷静思考后,伊阁才愕然发觉那股被乱麻情绪掩盖的、内心不断躁动的破坏欲。
伊阁快步闯进盥洗室,拘起一捧清水拍打在脸庞上,试图借这丝清凉来熄灭不断膨胀壮大的暴戾。
可惜收效甚微。
伊阁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微颤的左手指间磨蹭出银白色火星,随后那火苗沿着手臂攀上额角,为他脸上的平淡添上可怖的色彩。
因“火焰”而滚烫的水珠顺着喉咙滑落。
再生长,再生长…冰之华再滋长几分,毁掉这座房屋就只在一念之间。
伊阁的呼吸蓦然粗重,思考的引线发散出去,想要通过浅薄的记忆转移心脏般跳动的欲望。
洛夫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记忆是有限度的,何况已经有很多人和事埋没在记忆深处,在寂寥的缝隙中沉底。记得什么人,忘记什么人,又有什么徘徊在记忆模糊的夹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