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传承工作前,伊人觉得还需要拜访下陆母。
陆母唐棠,是一个面色容和,为人和善的人。除了她的儿媳妇,她对任何人都很好。
唐棠操持传承数年,为亡夫守护家业,独自带大年幼的儿子。
那时整个市场都很低迷,而她在关键时刻出手稳准狠。传承的老人们都很怕,认为以她这般激进的投资策略,只会加速传承的消亡。可偏偏上天眷顾,传承竟在这毁灭性的灾难中幸存至今,并且发展壮大起来。如果说最初度过危机是靠了唐家,那么之后所有的危急时刻,都是靠他们自己。
她曾经告诉陆尽觞,不要害怕失败,因为他们早已没什么可输。
正是因为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才让传承的重生成为业界神话,也让唐棠这个名字成了业界传奇。
自打陆母放手传承事务之后,她并没有像那些贪恋权位的人一样垂帘听政,在背后管控传承,而是全面放手,将所有一切包括自己手上的股份一并交出,给了陆尽觞。从此独居静安山庄,不再过问任何人事。
很多人说她选在自己最鼎盛时期撤退,是想给自己的商业版图画下完美的句号。
可伊人从不这样认为,她能看到陆母的憔悴,再对比她年轻时的光彩夺目,这不仅仅是岁月的积淀,更是数十年劳心劳力的无奈。那个业界的传奇人物,早就累了。
唐棠对伊人向来不假辞色,伊人有时甚至觉得她很讨厌自己。但她毕竟是陆尽觞的妈妈,作为母亲不舍从小陪在身边的儿子,进而对儿媳不满也是情理之中。伊人不求能和她像亲生母女般相处,但总是不希望她们二人的关系让陆尽觞烦心。
因为知道婆婆向来早起,伊人很早就出门,前往静安山庄。
到了以后,一直负责照顾唐棠的李嫂说:“昨天夫人赏了半宿的月,才睡下。您来的不巧。”
陆母一直有赏月的习惯,她从陆尽觞那里多少了解过个中原因。
唐棠自小养尊处优,家中长辈对她寄予厚望,花了许多心血培养她。可她偏偏看上那个处处和唐家不对付的臭小子。
早在飞车技术还在研发阶段时,唐家和陆家就是竞争关系,双方较着劲,要在这项技术上分出胜负。最后,唐家率先研发出来,之后还处处打压同类型企业。
陆家在这场无谓的争斗中,耗损许多,因为飞车研发落后,和唐家拉开很大距离。
两个年轻人相识时,互相不对付,但情爱之事,总是莫名其妙就会发生,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弥足深陷。
二人为了所爱之人不惜对抗整个家族,即使放弃一切也要追寻真爱。后来,他们私奔了。
为了躲避唐陆两家的追查,他们只敢租住在简陋的小房子里,但唐棠曾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那天,恰逢十五,皎洁的月光照亮大地,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陆启赋心血来潮念了首诗,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诗,因为每每读它时,都有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唐棠很认可,她说:“其实生活在小城镇也很好,除了生活没有那么便捷以外,其他都很好!风景优美,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我们可以常常抬头望望天空。天下那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陆启赋怎么会听不出这是安慰人的话,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立刻适应这样窘迫的生活?
“棠棠,希望这永恒不变的月光能成为我们相识相爱的证明。我陆启赋对月起誓,此情此意,纵使世界尽头,末日荒凉,亦不改初心,情深不变。”
那是陆启赋第一次向她认真诉说情意,所以唐棠再也没能忘记那夜柔和的月光。
次日,唐陆两家像是约定好的一般,纷纷出现在他们家门口。陆启赋并不惊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比起唐丰对女儿任性的怒骂,陆家要镇定很多。唐丰当即表示,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和陆家扯上任何关系。
而陆启赋的父亲只是把儿子叫到一边,问:“就这么走了,人工智能的研究,你打算放弃了吗?”
陆启赋没有回答,他知道那是他要追寻一辈子的梦想,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陆父还对他说:“这百年人工智能的发展是一代又一代人努力的结果,也是传承两个字的意义,陆家可以后继无人,但你要对得起你自己。”
唐棠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她不愿看到陆启赋放弃梦想,同样,她也做不到放弃他们的感情。
那是她第一次给唐丰下跪,恳求爸爸同意他们在一起。
唐丰气急:“你要真想和那个小子在一起,就和唐家断绝关系!”
亲情与爱情的两难抉择,看着那个从小就对自己倍加爱护的父亲,竟然说出要断绝关系的话,唐棠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爸,我可以不要唐家的一切,但您不要让我和唐家断绝关系呀,至少让我以后还能看看您,照顾您啊。”
“你的心早就跟着外面的男人飞了,作为唐家的孩子,这样意气用事,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就在唐棠泣不成声的时候,是陆启赋的父亲出面,给了唐丰不能拒绝的理由。
当年唐家研制出的飞车,人工智能化很差,陆家在得知对方已经率先研究出飞车后,提出要和唐家进行人工智能相关的合作,将人工智能应用到飞车中。只是唐家并不买账,坚决不同意合作。
为了陆启赋的婚姻,他父亲提出以陆家人工智能领域的技术作为聘礼,送唐家的飞车更上一层楼。
唐棠当然明白这项技术的重要程度,这也是未来陆家想要和唐家竞争的筹码,如果现在拱手让出,陆家百年之内未必能胜过唐家。
这不是唐棠愿意看到的局面,她拼命摇头:“陆伯伯,不要……”
然而此时的陆启赋却阻止了唐棠,拉住她,这个一向坚毅的男人难得噙泪,艰难地对陆父说:“谢谢爸。”
陆启赋妥协了,陆家妥协了。
为了让唐棠心安,他父亲还说:“这是好事,人们会拥有更加智能的产品,多好呀!”
唐丰知道唐棠是铁了心不会回头,既然无力阻止,也只有答应下来,他还要求唐棠签署了放弃竞争唐家主事人的协议。
唐丰很了解自己的孩子,比起唐坤这个儿子,唐棠要优秀很多。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拿女儿当接班人培养。他以为唐坤的处处留情,并不适合成为一名合格的管理者,没想到像唐棠这样对感情一根筋更加不适合成为管理者。
陆尽觞的爷爷在他还不怎么记事时就离开了,据说是常年工作,积劳成疾。
可是唐棠常常很愧疚,她始终认为是因为失去和唐家竞争的机会,他才忧思成疾,最终撒手人寰。
唐棠在结婚后很少管公司的事,她自小就喜欢画画,也知道陆启赋喜欢水墨画,在原先学习的油画基础上她慢慢开始学习书法和水墨画。有空的时候,她会读一些陆启赋爱听的诗词给他听。那时他们相约最多二十年,就要远离这城市的喧嚣,找一处幽静的地方,相伴终老。
可终究时移世易,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时候,陆启赋却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当年的唐棠痛不欲生,甚至产生了要和他一道离去的心,可终究为了陆尽觞,为了传承,她坚强地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