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策轩吩咐人收拾了最好的几间屋子,安排众人依次住了。
他自己则选了数人,吩咐他们往南化甄府拿人之事。吩咐既定,他一个人闷头坐在王君座上,却总觉得坐得不大安生。
他身登王君之位百馀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向左一看,只见一旁左相的位置空荡荡的,心中更是郁闷难言。
正自发闷,却被一个冷不防响起的声音唬得一跳。
“今日天狼族得脱大难,怎地还这般不高兴?”
策轩转头看去,却见那给凌凊一怒震坏的窗子上,坐了一个人,隐在满面鬍鬚中的面孔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正是萧易寒。
“不是让他们带你们下去歇息了,你怎地还在这里?”策轩本不愿旁人见到自己这般郁闷的模样,此时见他没声没息地忽然出现,话声便有些没好气。
萧易寒嘻嘻一笑,一个倒跃,跃进厅来,站在他面前,道:“我来找你说一说那相柳之鳞的事,适才还没说完不是?”
策轩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海蛇既歼,往后我必然更加严实把守,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然不放心了,”萧易寒瞪眼道,“若是严实把守有用,那依你说,那些个失落了相柳之鳞的族类,都是未曾严实把守的缘故?”
“你究竟想说什么?”策轩不豫道。
萧易寒走上石阶,老实不客气的往左相的位置上一屁股便坐了下去,对策轩瞪视的目光亦是视而不见,迳自伸出了手,扳着指头算道:“喏,你瞧,相柳之鳞一共九片,如今所知,分别散在瀛洲、三危、青丘、天狼、西山、宪翼、女床七处,另两片,则交由人类看守。如今你觉得相柳已经拿到了几片了?”
策轩挠了挠脑袋,也伸出了指头扳着道:“这瀛洲既给他占了,那自然也保不住了;三危鸱族那儿也不必指望,必是给抢夺了去。如今总还有七片吧?”
萧易寒摇了摇头,伸手将他的手指又扳下了一根,一面说道:“西山一族无能,早已失落了。”
“那是为何?”策轩瞪大了眼,叫道。
“这是我族内惭愧之事,不说也罢。”萧易寒摇了摇头,又将他的指头又扳下了两根,“宪翼之水中,璇龟一族已然败落多时,此时想来,也是相柳手笔;而女床之山的鸾鸟,却又素安和平,据说相柳连攻也未攻,便已迫得他们交出来了。”
策轩一愣,道:“这么说来,只剩得四片?”
“你想得倒美,”萧易寒白了他一眼,道,“你们狼族不是最瞧不起人类吗?怎么这时倒觉得人类守得住了?”
“保不定他们觉得此事事关重大,终于还是守住了?”策轩道。
“多谢抬举。”萧易寒哼了一声,道,“然而可惜得很,人类就如你们瞧不起的那样,没能守住。”
策轩望着自己又被扳下两根,仅馀两根竖立的手指,面色很有些难看。
萧易寒默默的,将他的手指,又扳下了一根。
策轩跳起身来,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敢情在你眼里,我天狼族的相柳之鳞,已然形同失落?”
萧易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何曾这么说了?你暴跳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策轩恶狠狠地道。
“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萧易寒莫名其妙的道,“自然是青丘的也丢了。要不还能是什么意思?”
“青丘的也丢了!”策轩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大叫出声。
“我谢谢你,隔壁山头的还没听到呢,要不要到外头再喊几声?”萧易寒怒目瞪了他一眼。
策轩这才惊觉自己喊得太过响亮,勉强按捺住了,又坐了下来,问道:“如今海蛇不是才要攻青丘吗?怎地已经丢了?”
“百馀年前,青丘忽遭人类袭击,死伤惨重,此事你是听过的?”萧易寒道。
策轩道:“这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我如何不知?”
萧易寒点头道:“那便是了,青丘的相柳之鳞,便是那时丢的。”
“已经丢了……”策轩喃喃道,“这岂不是说,目前还没落入相柳手中的,就只剩……只剩……”
“明白了?”萧易寒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既明白了,你便应知道,你天狼一族在此战之中,可真是至关重要了。”
策轩愣愣想了半天,却仍是难以相信,抬头道:“若青丘的真的丢了,那如今海蛇又攻什么?”
“我怎么知道?”萧易寒耸了耸肩,道,“谁知相柳是不是看青丘不顺眼,想再给他来一下?”
“不成不成,”策轩连声道,“这……这怎么会只剩我们天狼族还保有相柳之鳞?那我一旦失守,那岂不是千古罪人。我只会作战,那些个阴谋诡计,我从来不会,如今廉风又叛了,无人替我筹谋,我若是真保不住,还不得以死谢罪?”
萧易寒不禁失笑,道:“却原来你适才一个人坐着唉声叹气,为的是这个?那又怎么,你这王君做得这么久了,难道没了廉风,你便真什么主意都不会拿了?”
策轩叹了口气,面上又有抑郁之色,道:“廉风虽是大逆不道,但今日他倒是有句话说得很是。他说我们天狼一族,个个只知道争强,却哪里知道,治理一族,是耗费心血之事。我本来也不觉得怎么,然而适才见那青丘王君,远在千里之外,却只凭着几封信,几句话,便能说得尊者允了若相柳登岸,便要出手相阻,这当真是好手段,好谋略。比之我,却是远远胜出了。”
萧易寒见他面色唏嘘,不禁更是好笑,道:“狐族本就狡猾,脑子好使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又是狐族王君,那还不其奸似鬼?你要跟他比脑子,哪里比得过?然而论到战力,狐族岂能与你们相比?”
策轩心下稍慰,道:“是吗?”
“可不是吗?”萧易寒说着叹了口气,“我听闻,如今海蛇倾巢而出,直攻青丘,青丘人数却少得许多。我思量着,便是那白珩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凭他如何图谋算计,这青丘也终究是难保无恙了。”
策轩想起海蛇阴狠难缠,手段毒辣,面色也是一沉,道:“这海蛇当真难以对付,也不知青丘此次要如何化解劫难?”
“青丘此时佈局已然粗定,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少了骁勇善战之人,也不知那白珩能变出什么把戏?”萧易寒说着,望着策轩微微一笑。
策轩人虽粗莽,却非愚蠢,望着萧易寒的笑容,忽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你们人类,才是奸滑似鬼。”他咕哝道,“要我天狼援军直说便是,偏偏还要绕着弯子,说这么一大篇。”
萧易寒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允了?”
策轩叹了口气,道:“青丘若败,对我天狼可也没有好处。好吧,便是你们诓我,我也答允了。”
萧易寒大笑道:“你明明自己愿意得紧,谁还诓你啊?”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出。
“你去哪里?”策轩问道。
“自然是给那白珩写信了。”萧易寒回头一笑,道,“他托我办的事,我可都办到了。”
策轩一怔,只觉得自己虽然没见过白珩之面,但不知为何,已然给他利用得很是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