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夜风穿堂而过，风声喧嚣之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传入了赤婸耳中。
赤婸向来硬气，此时委屈得几乎要掉泪，那是她极不喜的事，更不想让白珩见到，此时听得白珩唤她，她却一步也不肯挪动，低著头倔强摇了一摇，又吸了吸鼻子。
她听见白珩身上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响，然后，听见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了自己身前。
赤婸低著头拼命眨眼，欲将眼中的水雾眨掉，硬是不肯抬头看他。
然而白珩就这麽静静的站在她身前，站得很近，近得她略略抬睫，便可看见他白衫上素雅的纹路。
他就这麽站著，似乎如若赤婸不抬头看他，他便能这麽一直站下去一样。
赤婸虽低著头，但也知道他在看著自己，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双眼往两旁乱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
而白珩还是没有走，他静得仿佛一尊石像，连垂下的袖摆也没有稍动。
赤婸也僵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抬头，更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去面对白珩。
白珩还生气吗？但难道他对自己想帮他的一片心意，全然无动于衷吗？
正自胡思乱想著，却听白珩开口了。
“可曾中毒？”只听得白珩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已经没有了刚才训斥她时的冷意。
赤婸愕然抬眼，映入眼底的，却是白珩蹙眉无奈，却已然温和了的神情。
她愣愣的摇了一摇头。
“怜奴给妳熏香了没有？”白珩又问。
“薰……薰过了。”赤婸点点头，小声道。
她此刻心底的感觉，便像是当年她打碎了白珩的心爱之物，被白珩叫到他的书房里去，却见白珩端出了几碟她向来最爱的糕点，让接连几餐都食不下嚥的自己吃下时一样。
惊讶，不解，却如释重负。
她知晓这一场风波，还是过去了。
白珩探手将她的手握住，赤婸只觉得一股热气从手心传入，很快的便绕着她的身子行了一圈，而后又从手心中溜了出去。
“我真没事。”她知道白珩是在检查自己体内是否有余毒未尽，忙道。
白珩深深望了她一眼，却没鬆开手，只问道：“我今晚赶到的时候，有什麽感觉，妳可知道？”
赤婸有些心虚，道：“我知道你生气，可……”
“生气？”白珩轻轻重复了一次，“妳以为我生气？”
赤婸心想你明明就是生气，才刚重重说了我一顿，怎麽翻脸就不认了？
然而她如何敢对白珩这样说话，只能闷闷地转开了眼。
白珩见她一脸不信之色，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哪里还顾得上生妳的气？赤婸，我是害怕。”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很低，赤婸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害……怕？”她犹疑着，重复道。
她从小最佩服的人就是白珩，他聪明绝顶，妖力强大，无论遇到什麽危险，白珩总是那样从容淡定。
害怕？
她从来没有想过，白珩也会害怕。
白珩见她双眼圆睁的望着自己，她想的什麽，全都写在脸上了，他微涩一笑，道：“我并非无所不能，我自然也会害怕。”
赤婸欲待不信，然而白珩握住自己手腕的指尖微凉，更似乎隐隐有些颤抖，她心头一惊，知道白珩所言非虚。
“大哥，你怕什麽？你告诉了我，不管有什麽可怕的，我都帮你！”她连忙拍了拍胸脯道，一副天塌下来，由她顶住的样子。
她说完，却见白珩望着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处。
无奈、温柔，还有一点旁的什么，她看不明白。
“我怕你出事。”白珩道，短短五个字，他却说得很吃力，“妳为何总是不明白？”
赤婸一愣，还未作任何反应，却听白珩已经说了下去：“妳说妳想帮我？然而今晚便是苍阙攻上了山顶，便是他心怀恶意，伤我狐族无数人，便是我们这一战因此而落败，即便这一些全都发生了，那又如何？难道值得妳用命来换？”白珩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妳若真想帮我，那便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赤婸怔怔的听著，她直至此时，才明白了白珩为何这一次竟然生了这样大的气。
她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去，低声道：“我明白啦，我以后一定不让你担心。”
“妳不明白。”白珩却断然道，他挣开了赤婸的手，背过了身子去，“妳可知当日，我为何遣妳出青丘，却将此战隐瞒于妳？”
赤婸为了这事，与他闹了好几日的彆扭，若非今日苍阙贸然攻至，只怕此时她还在避着不见白珩。在她心底，此事实是白珩理亏，此时听得白珩却自行提起，不禁一愣。
“你……你也是怕我出事？”她皱着眉头问道。
“是，也不是，”白珩依旧没有看她，背对着她道，“我害怕我害怕。”
这句话委实很奇怪，赤婸侧过了头凝思，却想不明白他的意思。
“战事残酷，我虽能布局谋划，却不能做到不损一兵一卒。”白珩缓缓道，“然而只要妳不在青丘，我做决断便更加容易，因为无论如何损伤，那总不会是妳。然而妳在青丘，那却又不同了，这几日，我就时时很害怕，怕我一个失策，竟伤著了妳。”
话说到此，白珩叹了一口气，喟然道：“我是青丘王君，本不该如此。然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于我，妳终究重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