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怜奴独自坐在桌前,望著油灯上微弱跳动的火焰。
窗外,敲更之人刚过,这已然是亥时三刻。
她素白的双手交握,夜深如许,她的眸光却依旧清亮澄淨一如秋水。
四下无风,她眼前的油灯火焰却蓦地一暗,怜奴眼中神色也是一跳,回过头来,恰见临渊与赤婸凭空而出。
见两人回来,怜奴这才鬆了一口气,起身迎上前去,口裡道:“你们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我可等得……”她忽然住了口,双眼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问道,“怎么了?”
只见临渊与赤婸两人脸上神气都很是古怪,彷彿见著了什么惊怖之事。
临渊与赤婸互望一眼,似是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最后,赤婸终于道:“那黎驹……当真是疯了。”
“此话怎讲?”怜奴忙问。
赤婸不答,她似是口中乾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一气饮尽,喘了半晌,方才抬眼望向怜奴。
“究竟如何?”怜奴向来是最沉得住性子的,此时却也有些急了。
“黎驹他……”赤婸长长叹了口气,“他布了缚灵阵。”
怜奴一怔,一时只觉这个词儿甚熟,直到与赤婸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触,这才完全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脸色一变。
“缚灵阵?”她脱口道,“你说的,是那个需以鲜血为价,相传有能缚仙降魔之能的法阵?”
赤婸缓缓点头:“正是。”
怜奴摇头道:“这如何能够?黎驹便是学了佈阵之法,他又如何找来足够强大的血来维持阵法?”
赤婸闻言,燕眉一蹙,脸上神色甚是不适,彷彿光是想起,便忍不住要噁心。
赤婸别过脸而难以回答,一旁的临渊见状,便开口替她说了。
“他虽然找不著那样强大的血,但一般的血却是寻得著的。他用的人类的血。”
怜奴更是难以置信,道:“人类的血?人类的血那裡能够维持这样的阵法?”
“一个人的血不够,那十个人够不够?”赤婸缓缓道,“十个人的血不够,那一百人够不够?”
怜奴愕然,一股噁心之感蓦地充溢于胸。
“你是说黎驹他……”怜奴低声犹疑道。
“正是。”赤婸站起身来,背过身子去,“此时黎府之中,还有他抓来的许多人,如待宰羔羊般,等著让人放血,直至僵死。”
怜奴面色苍白,实是不敢相信黎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实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同情人类的一天。
“这件事你若说你不能信,我也不去怪你。”赤婸叹道,“若非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亦是断断难信的。”
怜奴细细回想自己自小流离,见过那么许多可惊可怖之事,竟没一件比眼前之事更让她不寒而慄。
“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她低声问。
“柳州城内的乞丐,又或是无亲无故的穷苦之人。”赤婸道,“均是些没了也没旁人会问上一句的人。”
“黎驹竟然倒行逆施至此,当真是……当真是……”
“当真是疯了。”赤婸接口道。
怜奴默然点头,过了半晌,只听赤婸叹道:“这些日子来,我们有多少大事,一直没去管黎驹。却不想,他竟在此行如此残忍之事,若我们早些知道,早些动手,那么黎驹也少害些人。”
怜奴亦叹道:“你我又怎能料到会有此事?黎驹以往虽然阴狠,却不似如此疯狂不顾前后之人,想来那一晚以后,他镇日疑心,到得后来,便渐入魔道了。”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怜奴又问:“那黎驹将此阵设于何处?”
“设于那一晚与我们动手的屋子裡,也是他平日所居之处。”赤婸说著摇了摇头,“说起这事也当真是难办,这缚灵阵甚是霸道,别说你我了,就是我大哥进了阵法,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他若躲在阵内不出,咱们倒当真拿他没辙。”
怜奴细细一想,却忽然微微一笑。
赤婸见状,皱眉道:“这事如此麻烦,你竟还笑得出?”
怜奴微笑摇头,轻轻道:“黎驹防妖防得这样严谨,这反倒是件好事了。”
赤婸兀自不解,却见怜奴含笑轻轻一扬下颚,指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临渊。
临渊见两人一同望来,不明所以,只得傻傻回望。
“的确如此,我却忘了。”赤婸亦清浅勾起一笑。
梁艺从没想过,她会有怕黎驹的一天。
她与黎驹结缡二十馀载,她却忽然发觉,她对这个日日睡在自己枕边的男人,竟是一点也不瞭解。
他们相识于少年时,那时她还只是个额前覆髮的小姑娘,而他,却是那个俊朗少年,在梅树下,折一枝含苞梅枝与她。
他们一同学艺,黎驹是师父的儿子,最是调皮跳脱,时时跷了早课出去,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软糕。
昔日飞扬的少年,如今却已成沉稳内敛的一门宗主,她知道他改变了许多,然而在她心中,他却仍是当年梅树之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