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璇公仪将军跟你一样,我通知她的时候,她本来在洗澡,要不是我拦着,差点出去裸奔。勉强套了件衣服就走了。”乌鸦道,“其他几个区域的魔将也一样……哦,裴将军倒是很高兴,他说好想让女君把他也吃了。”
“……”伏月天磨了磨牙,“能不能让他收敛一点,别这么变态!”
乌鸦看了一眼他露出骨刺的尾巴:“那你跟着兴奋什么?”
伏月天不说话了。但他却没能带着乌鸦立刻赶到,在越来越浓的风雪当中,一道人影出现在面前。
他停在半空,看着面前拦路的道修,眉头攒起:“道长何故阻拦?”
来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服,肌肤苍白,满头白发。他的眉头一直拢着,似乎因为平生常常愁眉不展,所以眉间门形成了一道忧愁的川痕。
他想要开口,但先咳嗽了好几声,脸上回光返照似的显出潮/红,随后喘了口气,说:“贫道八病观玄凝。”
“玄凝真君……”伏月天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八病观只有八个人,而玄凝真君就是八病观之首,不过据传言,他已经命不久矣,快要病死了。
“真君有何见教。”伏月天收敛敌意,对他居然比林云展还尊重些,“此刻现身,除了被女君动怒吓得出关,恐怕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吧。”
玄凝真君不停地咳嗽,抚摸着胸口缓了缓气,他勉强地微笑道:“伏将军,你是魔主的左膀右臂,贫道有一件事请问你。”
“洗耳恭听。”伏月天道。
“魔主出关,世上无人可敌。”他一边说,一边抑制着这具病弱如残烛的身体,“除了取回她的心之外,还有什么方式,能让女君冷静?”
“却邪剑。”伏月天毫无犹豫,“剑尊的那把却邪剑可以。……修北冥太阴之道的修士或许也可以,但想要接近女君身边,难上加难。”
玄凝拢着眉宇,手指迅速地掐算了一下,喃喃道:“是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据贫道卦象所示,她身边应当确实有一位北冥太阴之道的修士……”
伏月天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谢知寒?!”
玄凝真君用手帕掩着唇咳嗽,丝帕上染着斑斑的血,他轻道:“请伏将军让我同往,你应该也不想看到……魔主彻底失去理智。贫道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
血日出现的半个时辰,四季常青的妖界覆上了一层茫茫大雪,四遭草木枯萎,花朵腐烂成泥。
谢知寒浑身都是伤痕,这仿佛是拥抱黎翡的一种代价。那些细小的伤口向外渗着血珠,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微痛。
但他恍若未觉,已经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谢知寒甚至对无念当年的体会有了一丝感悟,因为让他来选择也是一样的,他无法躲避、更不能逃走,只能用力地回抱她,哪怕被撕碎。
异种祸世,血海翻覆,那几十万生灵的苦难与坎坷,怎能让她一人承受?
他抚摸到了黎翡的脸庞,碰到了滚热的、坚硬的面甲,触摸到了飘着火焰、熊熊燃烧的瞳仁,他轻轻地摩挲,忍着疼痛,声音微抖地说:“黎九如,我知道的,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黎姑娘,这都不怪你。”
她没有感情地注视着他。
谢知寒无法见到这种目光,却能体会被注视着的压迫感。他伸手抚摸她额头上的角,上面金色的纹路璀璨发光,在被触摸双角的时候,她才稍微转移了视线,流露出一点点疑惑的情绪。
……好像有点用?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她突然低下头,坚硬的骨甲贴到了他的脖颈上,那一抹飘动的魔焰简直逼到了面前。黎九如埋在他肩窝上吸了一口气,那条尾巴松了松,上面的骨刺从他的腿上抽离,带出了一片血迹。
魔气汹涌,内外交困,谢知寒还没等松懈下来,就咳出一口血,被滚烫的气息压制得难以运转。她的尾巴焦躁地挥了挥,将地面噼啪地打出裂隙,随后忽然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握住了。
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汗。谢知寒抓住了她的尾巴。在这种情况下握住,就相当于在握一把极锋利的刀刃。他将骨尾带到身前,舔了舔她的尾尖,上面遗留着腥甜的鲜红。
黎翡的动作凝滞住了,微微歪了下头。她眼中透露出一种茫然,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勾/引自己,然后就听他说:“对我发泄,对我一个人……好不好?不要想其他的事,黎姑娘。”
他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伤心了,我会好好安慰你的……黎九如,把它放在我身体里吧,让我好好地抱着你,然后……然后安静下来,安静地睡一会儿,好吗?”
谢知寒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但他不仅没得选择,而且也根本没有时间门思考,他跟黎翡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如果牺牲是有价值的,就不会计较这是什么样的牺牲,他只想到这也许能让黎翡安静下来,但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她没有抗拒,但也不曾主动。一个疯掉的顶级魔族,一个几乎完全以原型出现的战争凶兽,只能以最单纯的方式去安抚她、诱哄她,就像对一个天真而残忍的孩子。
谢知寒的手心全是血痕,他探出手指摸了摸尾尖,在骨节连接处揉动了几下,里面果然露出薄和纤细的毒针。
他吸了口气,痛得已经有点昏沉沉的了,只能强打精神地抚摸过去,指尖蹭到了毒针的顶端。
骨尾僵硬住一瞬,然后颤了一下,猛地收回尾针嗖地滑走了,甩开了谢知寒的手心。她却压得更近,让人能听到她喉咙间门沉闷而微微嘶哑的嗡鸣和低喘。
“黎九如……”他喃喃地道,勾住她的衣袖攥紧,“别出去,就在我身边。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生气……不要杀人。”
她好像听懂了,也可能并没有。她眼中的焰火飘动了一下,从面甲下泄露出闷闷的、令人恐惧的笑声。她站起身,抬手从锁骨之间门握住了剑柄,抽出了一把外表平平无奇的长剑。
忘知剑。
那把劈碎了妖魔塔的魔剑。
谢知寒身为剑修,立刻就感应到了魔剑的现身。他的心跳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觉得黎翡会像劈开妖魔塔一样把妖界劈个粉碎,甚至更甚之,她会把脚下的这块土地分割成两半,就像削裂那座少阴山一样。
如他所料,这没能阻挡的第一剑当即挥出,汹涌的剑光将这座建筑炸成了齑粉——从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延伸,这道浩荡的剑光一路扫荡出去,像是一柄锋锐的刀从天穹切割了下来,遇山切山、遇海断海,亘古不变的妖族十万大山,以此为中心,南北断成两半,形同天堑。
谢知寒激烈地咳嗽,他被魔气碾出来的内伤比皮肉伤还更严重。他爬了起来,握住了黎翡的手腕。
说实话,这举动有点不知死活的意味。他顺着黎翡的手腕握住了那把剑,手心混合着他的血液抹到剑锋上,谢知寒额头上尽是冷汗,咬牙飞快地默念了一句口诀,周围没有灵气波动,但仍有一串银色篆文缠绕上她的手,如同锁链一样。
锁链般的银色篆文附着到剑上,沾着一丝北冥镇魂珠的味道。忘知剑的剑锋微微颤动,产生了一瞬的凝滞,然后被银光吞没,收入到了谢知寒的身体里。
他跪伏在地上,身上的道服已经被血染透了,被撕破得十分狼狈。谢知寒捂住嘴唇,将喉间门的一口腥甜咽了回去,然后揪住心口的衣衫,竭力忍耐着那把剑在身体里的碰撞和躁动。
黎翡看了一眼空置下来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