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无话。
这边赫连醉立于巨大的柳树之下,点点阴凉将她笼罩,不至于被春日太盛的阳光晒到。
旁边安安静静立着一身青绿的素问,嘴巴里不时嚼动着,露出一只蜈蚣的腿儿。
赫连醉只将眼睛放在不远处平原上撒欢儿的夙月身上,孩子好容易捂白一些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都是汗。
还一边跑一边想扯下自己身上繁琐的衣物,来一场旷野上的裸奔。
“……一个人也能玩挺开心啊。”赫连醉眯起眼睛,细细碎碎的阳光投射到她的眼里,像是碎了的金子。
散发出动人的光芒。
马蹄声由远及近。
赫连醉早就感应到有一人一马靠近,神识一扫发现又是老熟人,不想搭理,便没吱声。
素问和柳树看主人没动,自己也不动。
只有夙月,感受到地表不平常的抖动之后竖起耳朵,整个人轻巧一跃缩在灌木丛后面,四脚着地,眼睛死死盯向来人的方向。
陆峰烨远远地就看见立在树下那一抹俏白的身影,即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淡然出尘的气质。
他心头猛地一跳,往事涌上心头,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的踌躇。
但马儿并不懂主人的心思,几个奔驰就停在了赫连醉不远处,打了个响鼻。
赫连醉不带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看见了陆峰烨眼里压抑的情感,后悔、喜悦、痛苦……汹涌得直欲将她整个人吞噬。
看来陆峰烨是知道原身救过他的事情了。
但,那又如何呢。
陆峰烨翻身下马。
他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又比赫连醉高出整整一个头来。
再加上在战场上培养出的气质,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走到赫连醉面前,双目对视。
陆峰烨看见了她清澈的眸光里自己的模样。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低沉的声音传来。
赫连醉没有移开眼睛:“将军想听什么?”
陆峰烨眉间带了一丝痛苦和期待:“几年前,你可曾在城北救过一个受伤昏迷的少年?”
赫连醉毫不避讳:“救过。那不就是你么。”
陆峰烨眼眸睁大,身体一震。
“那你为何当时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
赫连醉心说谁知道当时她怎么想的,嘴上却不紧不慢道:“为何要告诉你?你与我父亲关系势同水火,说与不说,有何两样?”
陆峰烨脸上痛苦之色愈发明显:“这如何能一样 ,你与你父亲……”
“我与我父亲是不一样的吗?”赫连醉轻笑一声:“如果真的不一样,我嫁给你三年,为何始终捂不热你的心?”
“我……”
“做得好了,你看不到;做得不好了,就是‘奸臣之后果然如此’。陆将军,你自己想想,即便我真的告诉你了,我是救你之人,你会对我改变态度吗?”
赫连醉的笑容变成了嘲弄:“不,你不会。你是一个如此爱惜羽毛的人,如此忠君正直的人,怎么会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呢?”
不,不是这样的……
陆峰烨想要反驳,但是他下意识觉得赫连醉说的是对的。
他一直以来对赫连醉的厌恶,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他和丞相的立场不同。
如果抛开这层身份,赫连醉本身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
看见赫连醉眯起的眼睛,陆峰烨第一次说话变得吞吞吐吐:“阿醉,我以前对你确实过分了。如今我已知自己爱的人是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不能。”赫连醉干脆利落地摇头:“你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我,甚至现在来找我,也只是因为我曾经救了你。你带着这份自以为是的感动前来,一厢情愿地希望我配合,可是我偏不。”
“谁救了你,你就爱谁,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
赫连醉盯着陆峰烨:“这并非我认知里对于爱情的定义,如此摇摆不定,把自己的终生幸福归结于不确定的因素,我不觉得你是真的爱我。”
“还是那句话,你是在自我感动。”
“你心里认定我不求回报地救你,肯定也是在意你的;而你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那些大男子主义的有恩必报,被那几个月的短暂温馨晃花了眼,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它——”
赫连醉冰冷一笑:“说到底,你只是出于自己的私欲,一方面想要让大家觉得你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有一个好名声;另一方面,你是想要一个无条件为你付出的人。”
“但这些,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陆峰烨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敢相信,曾经温柔地陪伴自己,无论自己如何伤害她都不会有怨言的那个赫连醉,竟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难道和我在一起厮守终生,你不会快乐吗?”他嘴唇颤抖:“从小到大,我都知道你——”
赫连醉不耐烦地半转过身:“此一时彼一时,我不否认那时候我对你的情意。但是,从我决定放手的那一天,你就再也无法左右我的决定。”
陆峰烨心头剧震,眼眶通红:“你在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