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布高考分数线，到填报志愿、收到录取通知书，江城一中的群里一直热闹非凡。
十八岁的年轻人，心中鼓荡着海风的湿咸、瑰丽的落日和磅礴的朝阳，眼泪落到嘴中都会觉得是甜的。
他们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热忱和期冀，欢欣雀跃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抱崭新的生活，恣意又洒脱。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广袤的世界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生机勃勃。
可贺苡芙不这么想。
她像是活在阴沟中的老鼠，在黑暗中嫉妒地窥探着别人恣意昂扬的人生，默默啃食着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自尊。
她既害怕看到当初那些远不及她的人，取得了比她优异百倍的结果，又在嫉妒和不甘地驱使下，近乎麻木地视奸着别人异彩纷呈的生活。
像是一种自我折磨。
她单方面切断了和以前同学的联系，却又对他们的录取学校、院系专业、感情生活等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了如指掌。
她翻拣着别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生活片段，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丁点生活不如意的证明，以此聊慰她暗淡无光的人生。
如今，终于被她找到了可以攻击的漏洞。
对于越清晏拒绝了帝都和华清两所大学抛出的橄榄枝，选择了燕大冷门的哲学系这件事，贺苡芙十分清楚。
虽然越清晏自己没有晒成绩的爱好，但架不住她作为江城一中的热点人物，无可避免地被人反复提及甚至议论。
自那之后，贺苡芙近乎狂热地在网上搜索有关燕大的各种消息，终日祈祷越清晏可以再次上演"伤仲永"的悲剧，重蹈她的覆辙。
在柳媚用"小柳同学"这个id发布小作文之后，立刻吸引了贺苡芙的注意，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宿舍矛盾，里面其实大有文章可做。
她在评论区敲下一行字：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我之前的高中同学，她也考上了燕大，不会这么巧吧？"
脑海中幻想着这句话有可能引起的一连串连锁反应，即将迎来的胜利的喜悦裹挟了她的大脑，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幽的惨白光线，照亮了她那张不人不鬼的脸。
那是代偿术在她脸上留下的无法消除的痕迹，她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脸上那些可怕的印记会慢慢好转，可在高考失利之后，那些红肿的脓包却变得愈发严重，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顶着这样一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脸，她注定这一辈子只能活在暗无天日的阴渠地沟之下。
<tt_keyword_ad data-title="美妆" data-tag="精品推荐" data-type="1" data-value="1930"></tt_keyword_ad>贺苡芙隐约察觉到这其中好像隐藏着什么规律，好像每输给越清晏一次，她都会被剥夺掉一些本属于她的东西，但她一时间又无法证实。
或许，这次会是一个验证的机会。
……
"咔嗒"，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老旧的房门被推开，楼道中的凉气涌进房内，冲散了些许窒闷。
孟姝疲惫地歪倒在沙发上，将高跟鞋随意踢在一边，打着哈欠不耐道："怎么不开空调啊？热死了，阿芙，去帮妈妈把空调打开。"
"空调太费电了，你如果觉得热就开风扇吧。"
"哎呦，这屋里这么热，开风扇吹的也是热风，开个空调能花几个钱啊？"
说完，便自顾自地按了空调开关。
贺苡芙坐在电脑前，没有吭声也没有动作，她看了看窗外尚明的天色，心里一阵打鼓。
往日里，孟姝绝不会这么早回家，不知道今天又要闹哪一出。
"阿芙，妈妈跟你讲，我今天在牌桌上认识了一位张太太，她……"
"你又去打麻将了？沈祁给的生活费你是不是又输光了？"
"哎呀，大人的事情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输点钱而已，但是可以拓展人脉，这才是最关键的，我跟你讲，那个张太太她是……"
孟姝躺在沙发上假寐，嘴巴一张一合，独特的吴侬软语的腔调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但贺苡芙却分不出半分心思在上面。
自从搬到京城之后，日渐窘迫的经济状况不但没能遏制孟姝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反而给她添了一个不良嗜好：赌博。
起初，贺苡芙以为她打麻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毕竟想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太太出去挣钱，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后来她发现孟姝总是隔三差五跟她提钱的事，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她的小金库还有多少钱，不过都被贺苡芙搪塞了过去。
眼见从自己女儿手里拿不到钱，她甚至开始变卖家里的电器……
直到这时，在贺苡芙的再三逼问下，她才承认了赌钱的事。
她将乏味贫瘠的人生挥霍在赌桌上，通过低级趣味来满足她无处消耗的物欲，通宵达旦彻夜不归，便成了常态。
贺苡芙劝不听她，便只能牢牢捂紧自己的私房钱，不肯让孟姝拿走一分一厘。
"……张太太说了，可以让我加盟她的美容院，只要我出五十万……"
"你哪来的五十万？"贺苡芙冷冰冰地嘲讽道。
"妈妈是没有五十万，可宝贝女儿你肯定有吧，这些年压岁钱零花钱加一起，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只要加盟了张太太的店，那以后躺着就能挣钱，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贺苡芙再也听不下去，她将鼠标狠狠摔到桌面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妈妈。
孟姝被吓得坐起了身，她捂着胸口抱怨道："哎呦，你做什么？吓死妈妈了。"
贺苡芙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中跳跃着恨其不争的怒火。
"我让你求沈祁带我们回沈家你不去，让你想办法联系沈霖你也不肯，别人三五句话就把你骗得团团转，恨不得把钱都送给别人，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住在这么间破屋子里吗？"
她不明白，孟姝并非无牌可打，为什么甘愿在这蹉跎人生。
在贺苡芙看过来的瞬间，孟姝显然被吓了一跳，她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敢看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她小声辩解道："沈祁都说了沈家最近不安定，要过段时间才可以，至于沈霖，我打过电话的，他不接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接电话你可以去单位堵他，我不信你没有办法见到他。"
"你那么想见他你自己怎么不去？"孟姝低着头呛声道。
"我？"
贺苡芙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这样一张脸，连她的亲生母亲都不敢多看一眼，她怎么能祈求得到别人的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