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敲响了秦家老宅的大门。
管家申伯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十二个大红木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门口，箱子上系着鲜艳夺目的大红绸花。
这便是昏婆私自昧下的定礼。
这种只存在于上世纪的旧时婚俗，于朗朗乾坤之下，光明正大地摆在铁艺大门之前，怎么看都觉得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
申伯强忍着不适，安排人将箱子搬了进来。
越清晏拿起定礼单子，饶有兴致地围着打开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江家准备的定礼倒是分外合规矩，而且毫不吝啬。
申伯跟在她身后，紧张地问道："越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办？"
"不收白不收，留给你家小姐日后做嫁妆吧。"
"这些东西真的能收吗？会不会沾了晦气？"申伯犹疑不决地问道。
"冥婚冥婚，毕竟沾了个婚字，其实也没什么，你若不放心，以你家小姐的名义捐出去也行，就当积阴德了。"
申伯恭谨地点点头，遂令人将这些东西清点造册，尽数捐了出去。
定礼既已送达，今晚昏婆登门接新娘子上轿，越清晏便再也没了借口推诿拖延。想到这儿，秦绪迟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担忧。
虽然自打懂事起，秦绪迟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活不长的，但既然济慈大师能从鬼门关救下他一次，那世间之大、奇门之广，未必没有根治的法子。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命。
抱着"与天争命，多活一天都算赢"的想法，秦绪迟在无人问津处，翻遍了能够搜集到的各个有关奇门遁甲、玄学术法的书籍。因而有关冥婚的种种志异记载，他知道的并不比越清晏少。
最关键的是，他有天眼。
为了打破"短命"的魔咒，不信命的秦绪迟瞒着秦家人，私下尝试过不少法子，凡书上有过记载的，无论可信与否，他都尽力一试。
有一次灌了一副稀奇古怪的汤药，结果立时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吐血不止，几乎要将体内的血都呕尽了。
秦绪迟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潦倒地魂归九霄，却没成想在昏迷了整整三天后，再次清醒了过来，并奇迹般地拥有了天眼，可见鬼神、可观气之流动、可瞭望千米之外。
也正因此，他明白这个昏婆，并不好对付。
在昨晚整座秦宅都陷入昏睡的时候，除了越清晏和有紫檀佛珠护身的池焰，秦绪迟同样保持着清醒，他亲眼目睹了种种常人难以想见的异象，也透过窗户看到了所谓的鬼媒人。
可他却看不透她。
上一个他看不透的人，是越清晏。
仅这一点，他便知道，这个昏婆的实力要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因而他打心底里，对越清晏多了一份担心。
"这是目前能够查到的有关昏婆的资料，时间有限，能查到的内容确实不多。"
因为这多少算是秦家的家事，因而越清晏并未找黎钊或是殷灼帮忙，而是由秦家自己调查背后的端倪。
越清晏翻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再一次在心中推翻了对秦绪迟的认知。这个一步咳三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公子，在此前于鬼门关徘徊的数十年中，已经悄无声息地培植出了自己的羽翼。
而最令人细思极恐的地方在于，满京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这个将死之人。
"病入膏肓"成为了他退居人后的保护色，如今一朝痊愈，锋芒外露，怕是不知会令多少人心惊胆战。
越清晏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由有些为远在天边的秦执捏了把汗，这样多智近妖的人物，也不知道他斗不斗的过。
这样想着，她脑海中突然闪过越司涟和越司铮的身影……
看来秦执胜算渺茫啊。
"有什么问题吗？"
秦绪迟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温润如玉，配上他那张斯文隽秀的脸，很难让人对他心生防备。
越清晏摇了摇头，看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一个晚上，竟能查到这么多隐秘的信息，这手段怕是诡局都不遑多让。"
秦绪迟完美无缺的表情微微僵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他看来，这句话是试探、怀疑、是不掺杂恶意的嘲讽。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色，刻意压低的声线透着些许苦涩。
"早些年不懂事，总觉得活这区区三十年太没意思，再加上我爸爸他……"
说到这儿，他眼中的凄苦更盛。
"最开始总想着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吸引爸爸的注意力，所以终日混迹三教九流、酒吧赌场、声色会所，做些混账事，只可惜都是无用功。"
"不过，也因此认识了许多朋友，这其中有些人走南闯北，以贩卖信息为生，也有人专爱这种发生于大都市中的志怪传说，人一多，自然也就能网罗到不少信息。"
随即，他又看似谦虚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信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我确实没有能力分辨。"
秦绪迟这番连消带打的解释，意在消解越清晏对他的怀疑和抵触。
虽有救命的情谊在先，但若要真论起来，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泛泛之交。一个沉疴多年的浪荡子，突然展现出令人心惊的能力，如果换做自己，必定也会心生防备。
所以他只能以诉苦为名，将这件事的功劳归诸于其他人，暂隐锋芒，继续做他孱弱无力的病弱公子。
但其实对于秦为川这个名义上的爸爸，他甚至懒得正经看他一眼。
若按照他的推算，越清晏大概会因为这几句话对他心生怜爱，一个重病缠身且被亲生父亲厌弃的孩子，难道不值得怜惜吗？
可当他抬头看向越清晏，那双清泠泠似冰湖雪海的眼睛，却盛满了探究和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