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的脸色冷了几分,刚想说什么,就有侍从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见屋内一团乱糟糟的,个个互瞪着对方就跟斗鸡似的,江州录还躺在床上,还是歪着躺的……
这个样子,怎么像一具尸体似的?
但侍从不敢多话,他见江然在,连忙上前禀报。
“大公子,刺史大人身边的林侍卫拜访。”
这话让除了江黎和岁禾以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刺史大人这个时候派人来,难道是知道了江州录晕倒不醒人事了,没有办法再胜任织陇县知县一职,特地派人来查探?
江然稳住了心神,问道:“可有严明来之何事?”
侍从连忙回答,“林侍卫是来找三公子的。”
众人:“……”
江然瞳孔一缩,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会儿,对一脸木木的江黎道:“大哥陪你去看看。”
“去是可以去,但是大哥能保证我离开了之后,我妻女的安全吗?”江黎问。
江然垂眸,“三弟…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对江闻雨交代了几句后,又走到周氏跟前,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周氏的脸色一点点扭曲,像是在隐忍又像是在不忿。
说完,他又对江黎说:“你放心跟我走吧,刺史大人的事儿耽误不得。”
厅里的这场闹剧随着林侍卫的到来,江然和江黎的离去,暂停了。
岁禾一甩衣袖坐到了椅子上,通常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中她是没有位置坐的,现在第一个坐下,还真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再配上她一脸“我受伤了我失落到了极点的样子”,就连小周氏都不自信地自我怀疑了下,是不是真的是他们做错了。
但没人觉得自己有错,姜岁禾这种商家庶女,不出钱这辈子也嫁不进官宦之家,这不就是花钱买个身份吗?要是没钱谁看得上她?
一杯茶落肚,岁禾觉得自己冒烟的嗓子好一些了,像是无力般撑着桌子起身,吩咐江听雨:“听雨,扶我回去吧,娘乏了。”
江听雨在裙摆上抹了抹自己早已经汗湿的手心,听话地上前扶住了岁禾。
两人往外走,身后好几双视线滚烫得仿佛能将二人的身体给穿透,但即使睚眦必报如周氏,都没有派人来拦截她们。
直到回到三房的院落,江听雨才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岁禾有些好笑,她这个女儿说她胆子小吧,她又从小就在琢磨怎么摆脱自己的命运,说她胆子大吧,她又永远循规蹈矩,在不碰上位者底线的情况下一再小心再小心。
不过也能理解,无依无靠的孩子,走一步要考虑后来的九步。
“娘,刺史大人找我爹有什么事?”江听雨没有就岁禾和江黎刚刚的闹腾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率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关键,这关系着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她刚刚看到,大伯得知刺史大人的随从是来找爹的时候,眼里很复杂,说是讳莫如深也不为过,而且并不像是坏事,刺史大人这种身份,找上她爹,那多半是有求于他,毕竟刺史大人有众所周知的喜欢玉器。
而爹爹给她的那匣子首饰,技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可是,这依旧不太保险,任凭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雕刻工而掺和人家的家事,尤其是刺史大人那种日理万机的大人,等过了阵子,照样该怎么处置还怎么处置……
“有好事,能让我们短时间内都不会被欺负的好事!”岁禾直言不讳道。
江听雨的眼睛亮了一下,“是什么事?”
岁禾将袖袋中的三色琉璃石发簪取了出来,递给江听雨。
“看,你爹成功把三色琉璃石给雕刻出来了,这东西比岩花冈,金刚石都硬,但你爹却能锻造出一把能雕刻它的精刀,你说他厉不厉害。”
江听雨虽然是闺阁女子,但很聪明,岁禾的描述简单易懂,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爹这次的举措可不是雕刻一件玉器收藏品那么简单,这背后的价值……不可估量。
但高价值也意味着…高风险。
“爹爹什么时候学会的锻造?”江听雨又追问,他爹不是只会雕刻而已吗?
“你爹自从不能考科举之后,他就一心扑在格物上了,他很聪明,只是没有施展的舞台,也没有去施展的底气。”岁禾“落寞”道。
江听雨一下子就想起了刚刚在厅堂的争执,她一直以为父亲无心向学,在读书上无天赋,原来并非如此,她觉得她在江家活得艰难,但她的父母…其实比她更艰难。
又想到母亲连生育能力都很可能没有了,心里忽然酸涩难受,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好恨!
岁禾见她红了眼眶,低头躲避的样子,就装作没有看到她落泪的样子,拉着她坐到了桌边,从桌下掏出了一本账本递给她。
“好久不做账了,以前会的都荒废掉了,听雨给娘看看哪里还有纰漏?”岁禾笑道。
江听雨悄悄吸了下鼻子,翻开账本,没翻几页就被这账本细致工整给惊到了,她的算学中馈都是教习先生夸了又夸的,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远不如娘亲。
原来,娘亲说的她是商户女,做账的功夫了得,并不是开玩笑的。
原来,她一直觉得没什么本事,甚至没有骨头的父母,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以前,她很羡慕父亲会给嫡姐们雕刻玉簪,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没有,多么讽刺?
可是,父亲一直默默在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啊!
而母亲呢?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生孩子了,可还是日日抄经书,以前觉得她三天两头拜送子观音,她觉得抄经书可能是为了求子,可上次她说,抄的时候日日求佛主保佑的是她。
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吧?
一直觉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有时候给颗糖,都觉得弥足珍贵,理智如江听雨,都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