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郑居中,当真是……强得不可理喻。
就连那个老秀才,在功德林都与陈清流喝酒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咱哥俩收徒弟的能耐,真是没啥话可说了。
可要说郑居中这个开山大弟子,有多好,讨师父的喜欢,对不住,陈清流又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他娘的,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
记得当年郑居中才刚刚开始修行,就喜欢上了弈棋。
陈清流觉得这未免有点不务正业了,一个下五境练气士,有这闲工夫?还怎么让师父放心教你剑术?
他就跟这个开山大弟子玩了一个游戏,猜棋子,猜黑白。
结果接连三十-六次,都准确猜中了棋子的颜色!
少年根本不看师父藏棋子的那只手,从头到尾,只是死死盯住陈清流的眼睛。
陈清流当时看似神色平静,看着桌对面那个满脸惨白无色却眼神熠熠光彩的弟子,陈清流就开始心里犯嘀咕了,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到底是走狗屎运拣着宝了,还是出门没翻黄历碰到妖怪啦?
“那帮刚刚醒来的蛮荒老畜生里边,你觉得谁合道十四境的可能性最大?嗯,落魄山上的小陌,跟那个变成小姑娘模样的白景除外,都蛮好的,虽不是人,却有人味儿。不像某些地方的某些人,明明是个人,却过于仙气了,就连道场,都是头不顶天脚不着地的,呵,不上不下,刚好在中间嘛。”
陈清流落座石凳,看向站着的两个亲传弟子,笑道:“俏色,别愣着啊,坐下聊。”
其实桌边就两条石凳,韩俏色瞥了眼师兄,郑居中笑着点头,她这才敢落座。
别处都好说,韩俏色不至于如此拘谨,毕竟在这里落座,一般都是要跟师兄下棋的。
郑居中却无所谓师父的那番刻薄言语,说道:“化名王尤物,道号‘山君’。它的真身,却不是我们浩然天下认为的山君。”
言语之际,师徒之间,棋桌一侧,出现了一位头戴竹冠的年迈道士,背剑骑鹿。
陈清流皱眉道:“不是那个白景?”
郑居中说道:“她排第三。纯粹剑修,比较难以合道,哪怕脚下所走的道路,方向正确,看似只有一线之隔,还是比较远。”
“这头窃据‘山君’道号的远古妖族,合道契机所在,在于后世‘苛政猛于虎’一语。故而万年之后,蛮荒天下,道上越是暴虐,它的道行就更高,可以坐享其成。”
“它能够占据先手,是因为当初托月山大祖和周密的安排,当年驱使半座天下往剑气长城涌去,就是为它的合道做铺垫,相信那会儿王尤物就已经醒过来,在那之后只是在装睡而已。我猜只差半步,一只脚已经跨入、半只脚踩在门槛上的王尤物,就可以跻身十四境了,但是隐藏较深。所以等到蛮荒那场仗打得惨烈了,用不了几年,王尤物就可以成为十四境。”
听闻人间就要多出一位毫无悬念的十四境修士,陈清流完全无动于衷,反而只是瞥了眼天幕。
十四境修士当中,岂能没有高下之分?
可能郑居中,是唯一一个敢在人间,随随便便对“周密”直呼其名的修士。
至于其余一小撮大修士,不是说就一定是实力不如郑居中,只是他们碍于身份,不合适,总之就是各有各的顾虑。
陈清流问道:“排在第二的,是那个故意躲着白泽的无名氏?”
郑居中摇头道:“是化名离垢的那个。”
重瞳子少年容貌,先前曾在天外露过面。
陈清流皱眉道:“那条炼物的合道之路路,不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青冥天下那边有个道号“太阴”的吾洲,抢先一步。
照理说,大修士每一条合道十四境的道路,都是一座独木桥。
就像剑修小陌的功亏一篑,就在于玄都观孙道长已经在道路之上。
郑居中解释道:“离垢曾经同时选择了两条道路,一条是炼物,另外一条是吃书,大道显化为一条蠹鱼,打造出一座书城,试图反其道而行之,北面称王。周密登天之后,等于故意将一架近乎登天的独木桥让给了离垢。所以离垢凭此合道,意外不大,几乎是定论了。”
韩俏色听得眼皮子打颤。
陈清流依旧气定神闲,“你觉得我对上离垢?”
郑居中说道:“他根本就不敢下死手,所以遇到师父,只会避其锋芒。”
陈清流气笑不已。
韩俏色忍俊不禁,心情再没有那么紧张。
陈清流笑呵呵道:“那我这个当师父的,不得好好谢谢你这个徒弟?”
郑居中说道:“是我得感谢当年师父没有临时更改手中棋子的颜色。”
陈清流沉默片刻,说道:“我其实在第十八颗棋子的时候,就想要糊弄你了,是那个傻大个用心声拦阻了两次。”
郑居中说道:“过程我认,结果我也认,所以我对师父,对她,一直心怀感激。”
若有第三十七次猜子,郑居中还能猜中,却极有可能会伤了大道根本。
所以今天陈清流才会说谢石矶曾经阻拦了两次。
郑居中继续说道:“王尤物,离垢,之后才是有一定可能性的白景和那个无名氏。但是他们之外,其实还有个绯妃,合道契机,会走在白景之前。绯妃能够合道,表面上是受惠于白泽的指点迷津,事实上,仍可以算是周密铺设出来的一条老路。”
陈清流笑道:“周密要是真如你说得这么厉害,何必登天,灰溜溜跑路,只能眼睁睁等着三教祖师合道,再去跟他问道一场?”
郑居中说道:“当年的文海周密,终究只是一个人。”
陈清流问道:“那如果周密身边,有你跟绣虎呢?”
郑居中笑道:“人间事最好不作假设,别谈如果。”
陈清流啧啧道:“师父教训弟子呢。”
郑居中一只手撑在石桌上,微笑道:“师父。”
陈清流静待下文,郑居中却没有继续说下去,陈清流笑骂道:“臭小子,逗我玩呢?”
郑居中满脸笑意,“当年师父给弟子教诲颇多,其中有一句话,弟子始终铭记在心。”
陈清流没好气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脑子不够用了,别让我猜,有屁快放!”
郑居中说道:“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一句,‘居中,师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以后可要出息些,让师父高兴高兴。’”
陈清流疑惑道:“我竟然还说过这种正经话?”